聽了周明陽的話,肖然呆住了,雖然師傅對自己的培養方法一直很放手,讓自己去體會,可是也不至於放手到這種地步吧,深靜脈穿刺自己也就給周明陽打過下手兩次,根本沒有實踐過,這真的能行嗎?肖然不禁疑惑的望著面前的周明陽。
“我相信你,你一定行,你自己梳理一下穿刺過程,我去告知病人家屬,給你準備東西。還有,九點多了,你還沒有吃飯呢,聽說你喜歡喝胡辣湯,我讓小康去買了方中山,在外科值班室,趕緊吃了飯再做。”
周明陽一臉疼愛的拍了拍肖然,走了出去。望著周明陽的背影,肖然突然覺得感受到了父親一樣的味道,對於獨自在外打拼的年輕人,這已經是自己很久沒有感受到的溫暖了,肖然鼻子一酸,眼前突然被一層水霧矇住了。
值班室裡,肖然摘下口罩,鬆了鬆肩膀,端起桌子上已經漸漸變涼的胡辣湯,開啟微波爐放了進去。這是肖然最愛的食物,雖然看著雜亂無章,可是湯裡面的複雜可以讓自己在多種不同味道中感受世界,享受世界。
隨著胡辣湯溫度的慢慢升高,一股子往常讓肖然沉醉的味道從微波爐裡傳了出來。可是今天卻變得什麼都不一樣了,蕭然聞著這股熟悉味道的時候,眼前浮現的不再是那碗有著複雜內容的胡辣湯,而是回到了出診現場。
眾人圍成的圓圈中躺著一個全身發黑的身影,身影上覆蓋著已成襤褸片狀焦痂的布片,頭發完全脫落,五官在腫脹中扭曲移位,四肢蜷曲,體表面板大面積脫落,到處都露著暗紅色的鮮肉,流出的血液在高溫中凝固了。旁邊跪著一個中年婦女,緊緊地拉著病人的手,不住的呼嚎著,周圍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的味道,就像眼前這碗胡辣湯的味道。
肖然感覺胃部一陣不自主的抽動,腹中一陣翻江倒海,一股不可壓制的力量向著咽喉湧去,瞬間把兩腮擠滿,嘴巴已經不可能被手捂得更嚴實了。肖然沖向了衛生間,在低頭的一剎那,肚子裡的東西像沖破防線一般一股腦的吐了出來。距離中午吃過飯已經過了近十個小時了,肚子裡已經買有多少東西了,湧出來的大量都是胃液,到最後只剩下黃綠色的膽汁,刺激的咽喉中一陣陣撕裂的感覺。
伴隨著這陣嘔吐,肖然反而整個人宋了下來,似乎那巨大的壓力也隨之傾吐出來了。可是那碗胡辣湯還是算了,肖然趕緊開啟微波爐取出倒到了衛生間的馬桶裡,開啟窗戶讓所有的味道都隨風飄散,這味道他短時間內是絕對不想再聞到了。
“怎麼了?這個樣子呢?實在不行還是我上吧。”
肖然一臉蒼白的靠在床上,稍稍擦去臉上的冷汗,剛剛點上一支煙想舒緩一下的時候,周明陽推門走了進來。看到肖然一臉的蒼白,雖然不願相信自己心中的判斷,周明陽仍然以為肖然是壓力太大的原因,略帶責怪的語氣讓屋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尷尬了起來。
“沒事,師傅,剛胃裡太難受,吐了,不過現在好多了,還是我來吧,好容易給的機會,哪能輕易放棄不是?”
肖然明白師傅心裡想的是什麼,用輕松的語氣化解屋內尷尬的氣氛,沒有過多的解釋,他也相信自己師徒之間不需要那些解釋。
兩人一同來到病人床前,望著林果推過來的操作臺上諸多器械,肖然閉目沉思了片刻,當他再次真開眼的時候,眼神中的那份堅定似乎將蒼白的臉色都襯託得不再顯得那麼突兀。
常規的整理衣帽、戴口罩、洗手消毒、戴無菌手套、面板消毒、區域性麻醉,熟練的操作前準備顯示著肖然紮實的外科基本功,一如他的自信般的流暢,旁邊的林果看著這賞心悅目的過程,凝視著面前這個大男孩兒,那凝視中似乎摻雜一些特殊的東西。
準備注射器,配比抗凝生理鹽水,沖洗套管,檢查導絲和導管,選擇病人右側腹股溝中點下方兩橫指位置,斜向內上方深處進針,小指微扣注射器的閉塞器,保持著針管內的負壓狀態,如同教科書般的精準,絲毫沒有第一次操作的艱澀。周明陽看著眼前的得意弟子,也暗暗的點著頭。
就在肖然也以為一切都會如這般順利進行的時候,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差距就這樣突然出現了。針管回抽,沒有回血,退針再回抽,依然沒有回血,怎麼回事?位置有偏差嗎?可是肖然清晰的感覺到穿刺部位外側的固定手的下方有著明顯的股動脈搏動,股靜脈就應該伴行在它的內側,不會有錯的,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緊張的情緒迅速在急診重症監護病房中蔓延開來,汗珠沿著肖然的發梢滑落在臉上,帽沿浸濕的貼在他的腦門上,肖然的臉在聚光燈下映的越發的蒼白,眼神中的一絲迷茫讓他猶豫了。林果取來幹紗布,為肖然擦拭著汗水,以免對操作造成汙染。
“這是正常情況,每個人第一次操作幾乎都會遇到的。相信自己,你一定行的,到目前為止,你的操作沒有錯誤。”
肖然的耳旁傳來身後周明陽的話語,聽著師傅的鼓勵和肯定,肖然點了點頭,仔細想了想。位置沒錯,那會是什麼問題呢?肖然轉動著眼珠,目光遊離在周圍。
周圍其他的病人身上連著各種各樣的儀器和引流管,如同守護石一般做大限度的保護著他們。引流管,這個常規的治療方式突然出現在肖然的腦海中。
肖然想起他曾經管過的一個病人,身上有著同樣的引流管,手術之後引流管中沒有見到明顯引流液,可是病人持續發燒,當時的他非常迷茫,就像現在一樣不知所措,甚至開始質疑自己。
“肖然,引流管沒有引流液,不能證明引流管放錯了地方,也不能證明引流腔隙內沒有引流液,有時候引流管內的負壓狀態會讓引流管口吸在周圍組織上,封閉管口,造成引流不暢,改變引流管的角度和方向就會讓引流管口遠離周圍組織,引流通暢。”
導師當時的話語重新清晰的出現在肖然的腦海中,他的眼神重新堅定了起來。一定是這樣的,負壓吸附,回血不暢。
肖然抖了抖僵硬的手,轉動了一下注射器的方向,原位置進針,回吸,血液果真回吸入了針管內,周圍凝重的氣氛瞬間輕鬆了起來,林果差一點就要興奮的叫了出來,她也見過別人做好多次深靜脈穿刺了,卻沒有任何一次讓她覺得這般緊張,也許只是因為操作者是肖然。周明陽扶在肖然肩膀上的手也放鬆了下來,雖然對自己的弟子有著絕對的信心,但是依舊緊張的手心都出現了微微的汗漬。
置入導絲,擴皮,置入導管,退出導絲,沖洗抗凝,連線輸液管道,固定導管,二次消毒,輔料覆蓋,膠布固定。一切又回到了流暢和賞心悅目的節奏上,好像那個小插曲根本沒有發生過,只有仍殘存在肖然帽沿上的汗漬還依稀記載著這一切。
肖然靠在外科值班室的床上,在吞吐的煙霧中體味著剛才放生的一切,就像過山車帶來的二十秒刺激感覺,驚險與美妙混雜在一起。
“肖神出診,外科,交通事故傷,情況不明,地點是在富康街和天柳路交叉口向南五十米路東。”
還沒能肖然享受完這種奇妙的感覺,高曉月那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就又一次在走廊中響起。肖然無奈的將他剛剛燃起的煙泯滅了,沖了出去,這可是他今天點燃的第二根煙,每一次都是剛剛開始就結束。也許這就是急診科的魅力,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而肖然也註定要在一次次出診和一次次搶救中度過這個美妙的夜晚了。
“走吧,你還是陪我去喝豆漿吧,叫上娟子一起,別喝什麼胡辣湯了,讓他們自己去吧,那玩意兒傷胃,也傷心。”
肖然的思緒又回到了現實,踢了一腳身旁的梁滇仁,拉著他跑開了,臨走之前還不忘給了朗鎮一個鼓勵的眼神。梁滇仁這家夥也太不開竅了吧,還想扯著身子回去,難道沒有看到郎震的眼光都快能殺人了。
“走了,喝胡辣湯去,辣死你!”
身後的林果卻鼓著腮幫,氣得直跺腳,就連牙齒都咬得咯吱咯吱作響。轉頭看看身旁的郎震,這個家夥竟然還一臉會心而得意的笑容,氣更不打一處來了。林果狠狠地跺了郎震腳面一下,扭頭走了,而郎震卻絲毫沒有生氣,開心的在她身後一跛一跛的緊緊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