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黛玉就被陳氏接到了林家,連帶著那些箱籠, 大大小小裝了幾車。
等到了林家, 陳氏先帶著黛玉去了正房暫坐, 谷媽媽幫著柳五兒,招呼小廝們小心翼翼地將黛玉的箱籠都搬到偏院內, 又有柳五兒打頭,領著丫鬟們整理擺設。
先前因黛玉只是暫住,這間屋裡的裝飾就十分平常。現在既然決定了要常住在這裡, 日後這就是黛玉的閨房了, 自然要重新裝點起來, 將黛玉日常所需的那些東西都擺出來。谷媽媽也在屋裡幫忙,有些東西的精美就連她都沒有見識過, 不由得嘖嘖稱奇。
這裡面有一部分是林如海留給黛玉的老家當, 還有一部分是這些年賈母陸陸續續送給黛玉的器物, 這次在老人家的堅持下, 也一併都帶了過來——其中有一、兩樣,是賈母嫁妝裡的稀罕物, 其精妙奢華處, 在榮國府的庫房內都是數得上號的, 谷媽媽看了,更是贊嘆不已。在驚詫於賈家的奢靡之餘,而不得不認同賈母確實很疼愛黛玉這一事實。
眾人忙碌了大半日, 才將將把這裡外三間的屋子收拾妥當,又有些暫時用不上的器物, 都放到箱籠裡,搬到倒座南房內妥帖安置。
黛玉是在主屋內用過晚飯,才回到偏院的——今天是她正式搬到林家來的日子,和先前偶爾暫住意義不同,陳氏就張羅了一桌小宴,和林棲一道,給黛玉接風。黛玉晚上回到偏院的時候已經快進一更天了,粗略地進書房看了一眼,就回了臥房,盯著桌角的燈燭出神。
柳五兒正在拿著艾絨燻屋角,夏日裡蚊蟲多,今日又換了不少傢什,總要四處燻一下才好。用艾絨燻完,還要換上別的香料,燃在小香爐裡,遠遠地放在案臺上,不讓煙氣燻到架子床這邊。
等到收拾好這些,柳五兒也躺到床上,黛玉才輕聲道:“真是想不到,竟然真的離開舅舅家了……”
“是啊。”柳五兒也輕嘆一聲,和黛玉不同的是,她的嘆息中帶著無法言說的滿足,“之前姑娘在那邊府裡,我倒是更為姑娘擔心。現在到了這邊,可算是鬆了一口氣了。”
黛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有什麼好擔心的?”
柳五兒抿了抿唇,“我只是替姑娘發愁,雖說最難得的是從小一處長大,知根知底兒,但是這是老太太身子骨還硬朗的時候,等日後若是一時身子骨不好了,誰還能為姑娘做主?現在到了宗房二太太家裡,好歹算是個正經‘孃家’,日後若有事,也有人能為姑娘出頭了。”
她說這話,也不無試探黛玉的意思,但是歸根究底,也都是一心為了黛玉好。若是黛玉一門心思認準了寶玉,自然是有個正經孃家給她的助力更大一些。若是還能圜轉,日後嫁給別人,也是林氏宗房比賈家更能名正言順地充當“孃家”。
黛玉卻笑著“啐”了一聲,“這丫頭,胡說些什麼?只可惜,現在連把你退回老太太那邊,都不能了。”
柳五兒驀地睜大了眼睛,看向黛玉,“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你雖然是家生子兒,卻也是有身契的,老太太昨兒已經把那身契給了我了,你說,這還怎麼退回去?”
柳五兒心情複雜地看了黛玉一眼。她先前幾世,也不是沒有拿到身契、甚至贖身出府的時候,但是賈母主動把紫鵑的身契交給黛玉,這其中含義又有些不同——她從今往後,就是正兒八經的黛玉的人了。
“姑娘。”她默然片刻才開口,“既這麼著,奴婢就還有一句話要勸你了。”
黛玉還沒有睡意,見柳五兒一臉正經,破覺得有些好笑,就半支起身子,倚在床頭問她,“什麼話?還要擺出這麼唬人的架勢來說?”
“奴婢這話,先前可不敢說,只今兒才敢說了。”柳五兒看著黛玉,她想:這樣的機會或可不多得,也就是此時說起來,黛玉才不會覺得突兀。若是換了別的時候,能不能找到這樣的時機還是兩說呢,而且胡巴拉地提起這事,也容易讓黛玉生出疑心來。
“這些年,奴婢都在姑娘身邊服侍,姑娘和寶二爺的事,都看在眼裡——可是這寶二爺,卻絕非姑娘良配……”她驀地住了口,看著黛玉的眼眶內落下了串串淚珠。
柳五兒有些慌了,擔心自己的話說得太過直白,沒能轉變黛玉的心意不說,反而惹起了她的傷心來。
不想,黛玉哭過一陣之後,收了眼淚,竟有些神清氣爽。只是不接柳五兒的話,自己翻過身就睡了。柳五兒看著黛玉慢慢放平了呼吸,心裡七上八下地,擔心了一個晚上,等到過了三更,才迷糊地打了一個盹兒。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有些沒精神,只強撐著服侍黛玉。
之後的幾日,黛玉絕口不提那晚的事,偶爾說起賈家人,也多是擔心賈母,或是想念姐妹們,關於寶玉的事,半個字都沒有。不僅如此,對月流淚的事也漸漸沒有了,睡眠也比先前在賈家的時候好了許多,陳氏看著,只覺得是柳五兒服侍得用心,反而誇了她好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