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要搬離賈府的事,自然是在賈家掀起了軒然大波。
賈母問過賈璉、又問了王夫人及鳳姐的意見, 默然沉思半晌, 才讓鴛鴦去把柳五兒帶了過來, 屏退了眾人,只留柳五兒和鴛鴦在身邊。她盯著柳五兒, 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濃濃的失望,待柳五兒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不自在了一會兒,才沉聲道:“紫鵑啊, 我讓你去服侍黛玉……你可真讓我失望啊!”
柳五兒難以避免地心中酸澀起來, 不自覺地就給賈母磕了個頭, “奴婢讓老太太失望了。”
現在說這些,已然沒有什麼用了。賈母搖了搖頭, “玉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動了想要搬出去的念頭的?”
柳五兒抬起眼皮瞄了賈母一眼, 道:“就那日……林姑娘和寶二爺拌嘴之後, 就時常問奴婢,說是不是大家年紀大了, 應該相互之間遠著些。奴婢自然是沒什麼主意的, 林姑娘就說想去林家宗房二太太府上住著……”
“這位陳氏, 還有那個林棲……”賈母頓了一下,聲音越發肅然深沉,“又是什麼來歷?前幾年我從來都沒聽敏兒提過這樣一家, 怎麼忽然就冒出來了?”
“奴婢也不太知道,只是當日服侍著林姑娘在揚州侍疾, 林姑老爺時常叫林姑娘和璉二爺過去說話。之後忽然有一日,林五爺就帶著宗房二太太去了林姑老爺府上。”
賈母一邊聽一邊點頭,等柳五兒說完,怔然半晌,也沒有再問別的什麼,就放柳五兒離開了。
黛玉還在賈母院子裡的廂房裡,坐著和王夫人、鳳姐二人說話呢,柳五兒見這邊也插不上什麼話,就默默地離開了賈母的院子,回了大觀園。還沒進院子,就看到寶玉無頭蒼蠅似的在大觀園門口來回亂轉,見她過來,忙一把拉住,“紫鵑,我聽說林妹妹要搬到林家去住,可真有這事?”
“你聽誰說的?”柳五兒嚇了一跳,回想起之前經歷過的,因為紫鵑一句話沒說好,寶玉就犯了痴病的事,生怕寶玉在此時犯病,忙問。
“是鳳姐姐讓平兒姐姐過來給我傳信的,雲妹妹也已經聽說了——剛才三妹妹過來問我,我也不知是怎麼了。好姐姐,你千萬給我個準話,可有這事沒有?”
柳五兒見周圍沒有別人,拉著寶玉走到一棵樹下,悄聲道:“這話我也就私下和你說,你可千萬別嚷出去——那可就連累到林姑娘了。”
“我一定不說!”寶玉豎起三根手指,做起誓狀。
柳五兒雖然心下並不十分信他,卻也知道如果事關黛玉,那麼寶玉從心底就會升起幾分小心來,這才放心道:“是那日回林家那邊,堂二太太問起林姑娘和你拌嘴的事,才說起來讓林姑娘搬過去的。”她又忙著安撫寶玉,“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這裡面的緣故。堂二太太也是為了林姑娘好,她知道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只是這樣不清不楚地就同住在一處園子裡,說出去到底不好聽,讓外人知道了,也有些不尊重。這才說,讓林姑娘先避出去,等過兩年,才水到渠成……”
她這話說得模糊,卻剛好合上了寶玉的心事,寶玉來不及細想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只聽得“水到渠成”四字,先就信了幾分。
“就不能……就不能不讓林妹妹搬走嗎?”
“這自然不行。”柳五兒在心底白了寶玉一眼,又暗中盯著寶玉的眼睛,“有些姑娘能不講究這些,林家書香門第,最看重的就是禮教——堂二太太這樣決定,也是為了林姑娘好。堂二太太說,林家姑老爺去世前,是特意寫了一封信,把林姑娘託付給她的,她自認對林姑娘也有一份責任,才這麼著的。”
寶玉正是心底不堅定的時候,被柳五兒找到了空隙,又聽了這樣一番話,不知不覺就把犯痴病的時機混過去了,只是問道:“那你們這一搬走,可還有搬回來的時候?”
“那自然是有的。”柳五兒也不敢把話說死,只模稜兩可地道:“回來的機緣也多著呢,就算別的時候不回來,老太太生日、還有幾個大節氣,必然會過來住幾日的。”
寶玉得了這番保證,這才放下心來,又問了柳五兒些別的話,大多是林家的環境之類,聽說陳氏對黛玉頗多體貼,這才放下心來。“紫鵑姐姐,你只管照顧好了林妹妹,若有什麼難處,林家沒有的,只管讓人傳話回來,老太太、太太、鳳姐姐不說,我也會盡量幫著你們的。”
這話裡體現出來的真心,雖然難免叫柳五兒也有幾分動容,但是想到日後寶玉的作風和結局,她又不能不狠下心來。“寶二爺,我只有一句話囑咐你,等見了林姑娘,千萬別露出葳蕤的意思來,反倒讓林姑娘難做——你只要記著,只要你現在行事得體,來日相守的日子還長著呢。”
寶玉是真心地信了這話,先就放柳五兒離開。等到下半日,寶玉、寶釵、湘雲、探春等一同來瀟湘館尋回來的黛玉說話的時候,寶玉也就真的只露出了恰到好處的不捨,沒有讓黛玉難做,也沒讓湘雲等人找到說嘴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