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寶釵從宮裡回來之後對寶玉避嫌、不肯再住進大觀園的舉動讓賈母感到滿意,還是在湘雲離開的事情上寶釵識得大體、又在無形中幫湘雲撐了腰還不下史家面子的行為取悅了這位老人, 總之, 在湘雲離開後, 賈母待寶釵愈加慈祥體貼,時常派鴛鴦或是琥珀過來給寶釵送東西。
對於賈母的示好, 寶釵卻是十足的寵辱不驚,沒有大事也很少過去那邊,只在家裡陪著薛王氏做針鑿活計。
薛王氏看在眼裡, 對女兒的大方得體感到滿意之餘, 也總有些惴惴不安, “那府裡老太太倒是真看重你,釵兒, 你也不要太駁回人家的好意, 時不時過去和姐妹們……還有寶玉玩笑片刻, 也是好的。”
寶釵卻不接這個話茬, 只挽著薛王氏的手臂,“媽, 女兒也就這幾日能在家裡了, 自然要好好陪著媽。”
薛王氏愛憐地摟著女兒, “我的兒,你的孝順媽知道。但是……也不好疏遠了你姨媽那邊。日後媽要是想要見你,還要請你姨媽幫忙呢。”
寶釵卻有些不愛聽這話, “媽,你要見女兒, 只管讓人給女兒送信就是了,做什麼還要求著別人?”
“這怎麼能說‘求’呢。”薛王氏緩著聲音分辨,“你這次去了北靜王府,你姨媽也還一心想著你呢,說是之前說好的那件事也還有效,只等你在王府混個一年半載的,就想辦法接你回來。她們出面,也是理所應當的。”
寶釵強忍著沒有立時反駁,而是柔著聲音說服薛王氏,“媽,這又是哪裡的話?北靜王府總歸是藩王府邸,女兒去那裡作女官,也不是什麼辱沒了身份的事。再說,王府是什麼地方,又不是鬧著玩的,自有一套規矩,哪能說回來就回來呢。”
薛王氏猶豫了一下,“可是,你姨媽說……”
“媽,女兒也有件事正想著和媽商量呢。”寶釵原本對於柳五兒說的、搬回薛家自己的宅子的事還有些猶豫,但是在這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確實不能再放任薛王氏繼續在賈家受王夫人的影響了。
“什麼事?”薛王氏的思緒還在之前那件事上,聽到寶釵的話,怔了一下,才道:“我的兒,咱們娘兒倆之間還說什麼這樣的話?有話直說就是了。”
寶釵輕輕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媽,女兒是想著,女兒就要離家了,哥哥的年紀也到了,恐怕再過一、兩年就要成親了,繼續住在親戚家裡,無論如何都看起來不像。”她一邊斟酌著詞句,一邊觀察著薛王氏臉上的反應,“所以女兒想著……”
薛王氏聽到這裡,已然明白了女兒的意思,“我的兒,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咱們一直在你姨媽家裡住著,原本是盼著能在你的事上添幾分助力。現在你的事已經定下來了,你哥哥那邊也要張羅起來了,再繼續住著,確實不大方便。”
“姨媽家雖然色色都好,但是到底不是咱們自己家。這梨香院也只有兩進,日後哥哥娶了嫂子,也多有不便。”
“我的兒,還是你想的周全。”薛王氏拍了拍寶釵的肩膀。
母女兩個又頭對著頭合計了片刻,終於把這件事思慮周全,確定下來。薛王氏就遣人叫來了家裡的男女管事,還有母女兩個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吩咐他們這些日子把東西收拾好,只等寶釵一進王府,他們也就跟著搬回薛家自己的宅子。
管事們都早就想要回薛家了——住在賈家明面上是背靠大樹,但是他們商戶和賈家這種百年侯府本就有些格格不入,處理事情、鋪子裡面的掌櫃夥計們出入的時候也多有不便。聽到薛王氏的話,臉上都露出喜色,忙不疊地答應下來。
待管事們離開,薛王氏才又單獨囑咐丫鬟們,特別是柳五兒,“鶯兒,這些日子你就辛苦些,帶著小丫鬟們把你們姑娘的東西都收拾出來,那些不能帶進王府的,黏上簽子,等搬回家裡好單獨放著。”
“是。”這大半年來,薛王氏終於說了、做了一件讓柳五兒滿意的事,她眉眼帶笑地福了福身子,恨不得下一刻就收拾好東西,全家人離開賈府,搬回薛家自己的宅子。這樣,她也就不用再擔心寶釵後院起火了。
不過不等她高興得太久,同喜就忍不住開口,“太太,咱們在賈家住的好好的,怎麼忽然要搬回自家的宅子去了?”
這話問得好沒有道理,寶釵的臉色立時就是一沉,薛王氏也有幾分不悅,“這到底是親戚家的院子,沒有個天長地久都住在別人家的道理,就算再好,肯定也比不得咱們自己的宅子方便——咱們薛家又不是那等小門小戶,在京裡沒有宅子,只能賃房居住,或是借住在親戚家。這樣一直住下去,倒像是咱們家一味貪圖親戚家裡的權勢似的,說出去,可沒那麼好聽的名聲。”
同喜嘟了嘟嘴,“喜兒卻覺得,咱們在賈家單獨住一個院子,平日裡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地方。有姨太太還有那邊的小家、少爺們在,時常串門說話作伴,太太也不寂寞了,可比咱們自己住著強呢。再說,咱們住在賈家,又不用他們家一文錢、一粒米,誰會說咱們的閑話?那邊府裡的太太、奶奶們又看重咱們家姑娘,不是還說等個一年半載的就把姑娘接回家來,和寶二爺……”
“放肆!”薛王氏猛地開口喝止了同喜,“主子們的決定,哪有你這個丫鬟置喙的餘地!”
寶釵原本越聽同喜的話臉色越沉,但是見薛王氏真的發怒,她就不好發作同喜了,還要反過來勸慰母親。她輕輕幫薛王氏揉著心窩,“媽千萬別和她這個沒見識的丫鬟生氣,沒的氣壞了身子還不值得。”
同壽見薛王氏真的生氣了,忙拉著同喜跪在地上討饒,“太太,是同喜不懂事,太太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柳五兒見狀,也只得跟風隨步地跪在地上,心裡卻很不以為然:同喜說的這番話,總不會空xue來風,多少反應出的,是薛家人在寶釵被選入北靜王府之前的心態。而薛王氏之所以這樣生氣,更多的還是同喜直白地說出了她心底的盤算,把她的心計暴露於人前,讓她在女兒和別的下人面前丟了面子,有些抬不起頭來。
不過,同喜這番話一說出來,薛王氏又不能當著女兒和別的下人的面承認自己動過這樣的念頭,在喝止之餘,她也封死了自己的退路,以後是再也不會出爾反爾,繼續賴在賈府住著不走了。
正如柳五兒所預料到的,在鬧過這樣一番之後,不只下人們再也沒有對這件事提出異議的,薛王氏也很快就把這件事告知了賈母和王夫人。
賈家人對薛家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半點準備都沒有,自然是無論真心假意,都要好生挽留一番。在柳五兒看來,王夫人的挽留自然是真心實意——她還指望著兒子娶了寶釵,而不是黛玉呢,留著薛家人在府裡,哪怕寶釵進了王府,也能起到制衡的作用。
至於賈母的挽留是真情還是假意,這就不好說了。但是在表面上,賈母並沒有流露出趕薛家人走的意思,只是不想王夫人那樣苦口婆心地一直勸說罷了。
當然,薛家人在賈母面前都是晚輩,讓賈母苦苦求著一家沒有血緣關系的晚輩住在自己家裡,也確實有些跌了她侯府老封君的身份。起碼薛家人並沒有那麼的重要,值得賈母這樣做。
不過這一次,薛王氏卻是早就拿定了主意,無論王夫人如何勸說,也沒有半點鬆口的意思。王夫人努力了幾日,也就只好答應了。
而薛家當下明面上的當家人薛蟠,卻對這件事沒有半點看法,一心只隨著母親和妹妹的意思,讓他留下也好,搬家也罷,對他來說沒有半點影響,每日照舊出門打馬遊街,肆意享樂。
薛王氏短時間內也顧不上教管兒子——雖然在之前的十餘年中,她也從來都沒有“教管”過。她現在一心只想著女兒和搬家的事,又因為寶釵這就要去北靜王府作女官,因此就把薛家人自己搬家的日子放在了送走寶釵之後。
十幾日的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寶釵進王府的日子就到了。在寶釵即將離開的前一日,賈母和王夫人特意設宴,為寶釵和薛家人送行,柳五兒身為寶釵的貼身丫鬟,又是要陪著她一道去北靜王府的,自然也在丫鬟們的席間得到了一個座兒。
席間,賈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紈、鳳姐等人自然都有東西送給寶釵,姐妹們也都送了些或是手帕、或是香囊、或是一幅畫、一幅字這樣的小東西,讓寶釵帶著當做念想。寶玉更是特意從外面淘換了幾樣有趣的小東西,放在一個匣子裡送給寶釵。
而下人們之間也自有交際,鴛鴦、平兒、襲人、紫鵑……紛紛拿出些小玩意兒送給柳五兒。柳五兒一一收下,心底卻一直盼望著今後的生活:經歷了這幾世,她終於得以真正脫離賈府,要去體驗外面的生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