魘鎮之症發作的時候雖然來勢洶洶,好得也算快。寶玉在王夫人院子裡住了一個月有餘終於痊癒, 身體強健更勝往常, 臉上先前因為燙傷留下的那一點痕跡也都平服下去。
柳五兒原本想趁機進言, 讓寶玉藉著這個機會搬出大觀園,另尋個地方住著——最好是前院的某個院子, 離外書房近一些那就更好,好讓寶玉多受些書本的薰陶,萬一某天就開竅了呢。
可惜她隱晦地提了幾次, 王夫人就好似沒聽懂似的, 不接這個話茬。不等她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賈母就發了話,讓寶玉病好後依舊回怡紅院住著。又說寶玉從小身子弱, 就算看著病好了, 也未必就真的完全康健了, 只讓他在園子裡養著, 閑時和姐妹、丫鬟們玩鬧取樂一陣,不許逼著他看書, 別再累著了, 留下病根來。
這下子可把柳五兒的話完全給堵死了, 王夫人就算再看重她,也不會為了她駁了賈母的意願。
寶玉就這樣又被送回了怡紅院,日子過得比之前還要更逍遙些。柳五兒心下空著急, 卻也沒有半點法子。
在她看來,寶玉在王夫人院子裡養了這一個多月, 其實已經養好了,根本沒有“留下病根”的後顧之憂——沒看他這些日子不知在園子裡盡情玩樂,還時不時出門和三五狐朋狗友相聚甚歡——喝得一身酒氣、醉醺醺地回來的時候,可不見他像是留下了病根的樣子。
這日寶玉先往前面去了,吃過午飯又讓人過來傳話,說是要出門的衣裳。柳五兒只好挑了幾樣,收拾了一個包袱出來,讓人拿出去給他。到了晚間寶玉才回來,換衣裳的時候柳五兒一眼就看出他腰間繫著的那條汗巾子並不是早上起來繫著的那條:寶玉早上出門時繫著的是一條松花色的汗巾子,原本是柳五兒給自己做的,寶玉看見了說喜歡,這才被他拿去用了。沒想到剛用了幾日,就不知和誰換了這個來系。
寶玉注意到柳五兒的視線,這才恍然想起那東西是她的,忙央告:“好姐姐,這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一時忘記那條是你的了……我賠你一條吧?”
柳五兒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在意,打發寶玉睡下,又自己睡在一旁的炕上。第二天早上一醒來,卻發現前天不知誰送給寶玉的那條鮮紅色的汗巾子正系在自己腰上。
她心裡有些膈應,卻不好當著寶玉的面解下來換另一個,只好等寶玉出去了,才解下來換上。那汗巾子料子特殊,她仔細撚了撚,也沒看出來是什麼料子,就放到自己的衣箱裡了,壓在別的衣物底下。
五月初,賈母帶著眾人去清虛觀祈福,柳五兒嫌外嗎天氣太熱,就沒跟著去。沒想到晚上寶玉回來的時候卻氣哼哼的,當著眾丫鬟的面就嚷嚷著日後再也不去清虛觀了,也不再見那張道士了。柳五兒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這位張道士是何許人也,還是麝月搭了句話,才知道原來張道士就是清虛觀的道長,還是當年榮國公的替身兒,現在也領著朝廷裡的一份虛職,品階還不低。
不過,寶玉對一個道士喜不喜歡,卻不在柳五兒的關心範圍之內——在她看來,寶玉有些太愛看道家的書了,還看得一知半解,被寶釵、黛玉都奚落過多少回了,顯然也沒看出什麼大名堂來。而且,這終究不是正途,於科舉無益,因此不見也就不見了。
“不知那位張道士哪兒惹了你不高興了,但是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高興見,那不見也就是了,犯不著氣到現在——再氣得停住了食,可就得不償失了。”
寶玉又嚷嚷了幾句,也沒說明白張道士到底哪裡惹他生氣了,就洗了臉,胡亂躺到床上面朝裡的睡了。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不知道寶玉這又是犯了什麼病了。但是他這麼毫無緣故的鬧脾氣也是常有的事,一般睡一覺,第二天早上就好了,因此丫鬟們也都並不在意,見他睡了,就也各自卸妝洗漱歇息去了。
第二天寶玉卻不出門了,在屋裡悶坐了半個上午,聽說黛玉犯了暑氣,就和丫鬟們知會了一聲,去瀟湘館探望黛玉。
柳五兒見他走了,也就閑下來,拿出一份活計做著。剛繡了沒幾針,就有婆子過來叫她,“花姑娘,你快過去瀟湘館那邊瞧瞧吧,二爺和林姑娘鬧起來了!”
“什麼?”柳五兒嚇了一跳,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所謂的“鬧起來”就是兩個人又拌嘴了——她還是第一世寄身於雪雁的時候經歷過一次,確實鬧得很兇,最後連賈母和王夫人都驚動了。不過這兩個人也屬於吵得兇,和解得也快的,從來不留隔夜仇。
話雖如此,她也不敢當做不知道這事,只好收拾了一下就往瀟湘館來。
一進瀟湘館,正好看到寶玉手裡拿著那塊玉要往地上砸。柳五兒——幾乎就是控制不住地翻了一個白眼,所幸並沒有人看到,這才沖過去從寶玉手裡奪下了那塊玉。
寶玉卻冷笑一聲,“我砸我的東西,與你們什麼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