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一早就跟著襲人的母親和哥哥回了花家,花家這些年家境也漸漸好了起來, 在城南賃了個一進小院, 全家人就住在其中。正房三間, 是襲人的母親和哥哥住的,另有兩邊廂房, 一邊充作廚房,另一邊卻是下面幾個女兒的屋子。
一進小巷,就看到襲人的小妹正站在院前張望, 見他們來了, 忙回身開啟院門, 又朝院內嚷道:“哥哥和娘接著大姐回來了。”
正說著,襲人的哥哥花自芳已經將馬車趕到了自家小院門口, 柳五兒扶著襲人的母親下車, 笑著揉了揉花小妹的頭, 從懷裡拿出一把糖放到她手裡, “這是宮裡賞出來的,我臨出門的時候抓了一把, 你拿去吃吧, 和外面的滋味都不一樣。”
襲人的母親聽了, 又是羨慕又是心疼女兒,嗔怪道:“這樣金貴的東西,你自己留著就好了, 給她們帶什麼?萬一被主人家裡發現了,再生出事來……”
“賈家人萬不會為了這一把糖生出什麼事的。”柳五兒滿不在乎地擺手。她這些年經歷得多了, 後幾世雖說依舊是丫鬟,卻也一向養尊處優,不用做什麼體力活兒,早就不想先前那般沒見識了,舉手投足間,倒像是某些中等有錢人家的小姐。
襲人的母親見女兒現在是這樣的談吐做派,心裡也不是不感慨,花小妹卻不像母親,平白生出了心事,她撿了一粒糖放在嘴裡,咂麼咂麼滋味,沒心沒肺地歡呼一聲,扭身就往正房那邊跑去,邊跑邊嚷著:“這糖好吃,我拿去給姐姐們分去。”
不過片刻,屋內就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嘆聲,還有少女們的笑聲。花家兒女不多,但是這聲音聽起來卻是有不少人,柳五兒腳下步子一頓,襲人的母親忙解釋:“知道今兒你回來,你堂叔堂伯,還有舅舅姨媽,都把家裡的女孩兒送過來,只想著陪你說說話,也長些見識。日後出門子,說起來也是件很有光彩的事。”
認識個丫鬟有什麼好“有光彩”的?
不過柳五兒又轉念一想,自己當初還一心只想著進榮國府當丫鬟呢,也沒有什麼資格臧否這些堂妹表妹。
一進屋,只見炕上坐著三五個女孩兒,身上穿的衣裳雖說不是新的,卻都很幹淨。花小妹卻沒有跟著坐在炕上,只站在炕邊。
柳五兒一眼看去,除了自家二妹之外,旁的竟都不是十分認識——她自己不認識也就罷了,原本就是陌生人。但是探尋遍了襲人的記憶,卻也沒見過這幾個,這才知道襲人自己也不常見這些親戚家的姑娘。
幾個女孩兒見柳五兒不說話,忙先熱絡地上前招呼,又有花小妹在一旁幫腔,柳五兒這才漸漸理清了這些人的身份和同她之間的關系。
眾人坐在炕上說了一會子話,襲人的母親又讓兩個小女兒幫著她去做飯,只留兒子看著大女兒和侄女兒、外甥女兒們說話玩笑。因大女兒難得回來一次,少有地做了一頓豐盛的好菜,有魚有蛋,一家人笑語宴宴地吃了一頓飯。
吃過午飯,襲人的母親和花自芳又把柳五兒叫到另一間屋裡,一看就是有事要和她商量的。柳五兒不知他們有何事,心下也有些好奇,就安靜地等他們先開口。
襲人的母親拿眼尾瞄了瞄兒子,這才踟躇著開口,“我和你哥哥商量著,這些年咱們家裡也富裕了,你哥哥的親事也定下來了,不如明年就接你出來,到時候也好看人家。只先告訴你知道,讓你心裡有個準備,再在那府裡忍耐一年……”
柳五兒沒想到說的是這樣的事。若是放在前幾世,有這樣的機會,她自然是滿心歡喜,但是這一世她的任務卻左右都離不開寶玉,若贖身出來,就徹底斷了完成任務的可能——如果不能完成任務,她出來了又有幾天逍遙日子好過?
她低頭盤算著這裡面的得失,又不禁有些好奇:怎麼前幾世的時候不曾聽說過花家人要把襲人贖出去的事?
不過這疑惑也只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很快她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自打服侍了寶玉,襲人就一門心思都系在寶玉身上,兩人間又早早地就做下了那種事,一、兩年後更是在長輩面前過了明路,只等著寶玉正式成親就確定名分。
這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好前程”,襲人眼見著就得到了,自然不想著出府。花家人或許也知道些事,因此雖也提過這樣的想頭,卻漸漸又熄了這個心思。
“我知道娘和哥哥是一心為了我好。”柳五兒抬頭笑了笑,“可是咱們家當年把我賣給賈府的時候,簽的是死契,賈府那邊肯不肯放人還是兩說……既然你們想著明年把我贖出來,那就明年再說吧。”她又想起自己帶出來的銀子還沒拿給襲人的母親,連忙從身上解下一個荷包,“這裡面是我這些年存下的銀子,我在府裡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就給娘收著吧。哥哥成親的時候置辦些必要的東西也好,給妹妹們買些好吃的也罷,總之你們花了就是了。”
“這錢還是你留著吧!現在家裡日子也好過了,委屈不著你妹妹們的。”
“我留著也沒什麼用,還是娘你拿著吧。”
襲人的母親還要再推脫,柳五兒卻硬是抓過她的手,把那荷包放在她手中,這才消停下來。“也罷,這錢我先幫你存著,等日後你出門子的時候,就是你的嫁妝。”
柳五兒卻深知自己是不會有“出門子”的一天了。不過她也不好拒絕襲人母親的好意,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哄老人家開心,就聽外面有人叫:“花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