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應付過鳳姐,柳五兒連忙藉口頭暈, 回了自己的屋子。她也怕自己再這樣失態下去, 會讓鳳姐疑心更重, 對她生出警惕來。
不過,鳳姐暫時還是相信她的, 晚上還特意讓豐兒過來傳話,說若是不舒服,就索性多歇兩日, 只每天在屋裡幫忙支應著, 若有急事、鳳姐又不在家, 就讓她幫著做主拿個主意,餘下侍候人的差事就暫且交給別人。
柳五兒自然應下。
就這樣在謹小慎微中, 一晃就又過了將近一年, 這一年內, 柳五兒已經徹底融入了平兒的生活, 也更拿得準鳳姐的脾氣秉性。除了日常避著賈璉,不犯鳳姐的忌諱之外, 旁的也就沒什麼需要擔心的了。
正好她對服侍賈璉也沒什麼興趣, 又因為這幾世都沒真正經歷過, 對男女之事存著一份天然的畏懼。雖說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因為“屋裡人”的身份,沒少在旁邊聽壁角——賈璉和鳳姐也不會特意避著她, 一開始她還會有些慌亂,臉紅心跳恨不得掩面逃走, 但是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只把這是當成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
這日中午,鳳姐又過去賈母那邊侍候午飯去了,柳五兒反而先吃了飯,看著奶孃喂飽了大姐兒,又哄著大姐兒睡著了,就叫奶孃下去吃飯,自己坐在炕上,一邊看著大姐兒一邊做針線。
忽聽門口有人聲響動,卻不像是鳳姐回來的動靜,這邊屋裡因為是大姐兒日常睡覺的屋子,窗戶上早就封了嚴密的擋風簾子,坐在炕上也看不到外面的情況,正打算起身出門問一句,就看見門口軟簾一掀,周瑞家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柳五兒先看了一眼大姐兒,見她沒有被吵醒的意思,才放心地走過去,問:“周大娘,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二奶奶還在老太太那邊呢,若有事,可要等等才好。”
周瑞家的也看到了正在睡覺的大姐兒,不由得放輕了聲音,“來了位老人家,是王家的遠親,當年太太也見過幾面。今兒大老遠的來請安……我想著也不能不見,只是先回過了二奶奶,再告訴太太才好。”
柳五兒一聽,就猜到來人應當是劉姥姥,她之前只知道劉姥姥在那次過來給賈母請安之前,還來過一次,卻不知道到底就什麼時候來的。此時一聽,就道:“先請進來吧,讓她在這裡坐著……且先等等。”
她看了看大姐兒,忙讓小丫鬟去叫了奶孃過來,讓她抱著大姐兒去別處睡覺。那奶孃抱起大姐兒就要進裡間,柳五兒又叫住她,“帶去我屋裡睡吧,不知道客人要在這屋裡坐多久,萬一把大姐兒吵醒了,倒不好了。”
鳳姐這裡屋舍雖然只有三大間,卻又在屋子裡隔出了小間來,兩邊也各有兩間寬敞的耳房,柳五兒日常就住在東邊耳房裡,從堂屋過去也方便,也不至於凍著大姐兒。
奶孃聽了點點頭,還是先用皮毛鬥篷把大姐兒裹好了,這才抱著從後房門出去,柳五兒這才讓周瑞家的把劉姥姥請了進來。
劉姥姥還帶了她的小外孫板兒一起,柳五兒先客氣地問了好,又讓他們祖孫兩個上炕坐了,自己和周瑞家的對坐著說話。
有劉姥姥在,柳五兒和周瑞家的都不方便說賈府裡的家事,柳五兒這一世又是第一次和劉姥姥見面,沒有個前因在,想對劉姥姥熱絡些都不好找話題,若是貿然展現出對劉姥姥很熟悉的樣子,又怕周瑞家的生疑,劉姥姥自己恐怕也會覺得不對勁……因此場面竟一時有些冷場,還是周瑞家的說了幾件外面不大不小的事,這才讓大家不至於真的無話可說。
不一時,堂屋裡掛著的自鳴鐘剛響,院子裡就傳來小丫鬟們奔跑呼喝的聲音:“二奶奶回來了!”
柳五兒和周瑞家的忙起身,先囑咐劉姥姥安心在這裡坐著,這才一同迎了出去。柳五兒又忙著叫小丫鬟去傳話擺飯,伸手打起簾子。
鳳姐看到周瑞家的竟然正在自己屋子裡,不由得挑著眉看了柳五兒一眼,進了西邊的屋子,才問:“周姐姐怎麼有空過來?”
周瑞家的忙向鳳姐說了劉姥姥的來歷。
鳳姐先安靜地吃了兩口飯,聽說劉姥姥當日是見過王夫人的,忙道:“不吃了,來人把這些撤了。”又朝周瑞家的道:“這就請過來吧,我先見見她。”
周瑞家的一出西邊屋子,鳳姐就問柳五兒,“你可見到那人了?真的是特意過來請安的?”對於這種多年不上門的“老親戚”,又是從鄉下過來的,鳳姐基本上不需要見人,一聽出身就猜著來意了,心裡自然就先有了成見。
柳五兒不好瞞著鳳姐,卻也盡量幫劉姥姥說了幾句好話,“我已經見到人了,是個很和善的老人家——雖然家裡或許困難了些,但是心還是誠的。”
鳳姐冷哼一聲,又收斂了神色,只專心地撥著手裡的手爐。周瑞帶著劉姥姥祖孫兩個已經進了這邊屋子,鳳姐又拿腔作勢了一番,又讓周瑞家的去問王夫人的口風。不一時周瑞家的回來,說王夫人今日並不得空,只讓鳳姐陪著。
無論是鳳姐、亦或周瑞家的和柳五兒,都能聽出王夫人話裡的敷衍,她的未盡之意——或許是當著劉姥姥的面周瑞家的不好如實轉達,也就是讓鳳姐隨意給幾兩銀子,打發了就完了。
鳳姐又問了劉姥姥幾句話,直到她表明來意,又問得劉姥姥和板兒還沒有吃過飯,就讓小丫鬟領劉姥姥祖孫兩個到東邊屋裡,傳了幾樣飯菜給他們吃。
西邊屋裡,鳳姐自然不會那樣輕許給劉姥姥銀子——這也顯得賈府太像“冤大頭”了些。又像周瑞家的詳細問清楚了劉姥姥家和王家的“親戚關系”,知道原來是祖上攀親攀上的,並不是真的一家子,眼底就帶了更深的不屑。
柳五兒在一旁瞧得分明——她現在也能拿準鳳姐沒一個表情背後的含義了,知道鳳姐其實是有些不願意幫這個忙,但是礙於賈府和王夫人的名聲,又不好拒絕。但是柳五兒卻知道,劉姥姥是日後對大姐兒——也就是對鳳姐有大恩的人,況且這一世還是需要早作打算,雖然她還沒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走劉姥姥的路子——在她所知的那一段過往中,鳳姐所犯下的那些罪過,或許並不是劉姥姥有辦法改變的。不過劉姥姥家又在鄉下……她不禁想到自己寄身於鴛鴦體內的那一世,如果能用那個法子,讓鳳姐積攢下一些隱藏的身家,也未必不是一條退路。
這樣想著,她就覺得自己應該適當地幫劉姥姥說幾句好話了。“奶奶,我想著,這樣的老人家,大老遠來了,就算是太太那裡,都不忍心讓她空手回去。而且,今天咱幫了她,未必日後她不會幫上咱們的忙呢!”
鳳姐不禁嗤笑一聲,“她?我能有什麼事需要她幫忙的?”
柳五兒不禁一滯:現在的鳳姐自然想不到日後劉姥姥是她女兒的大恩人,但是柳五兒又不能告訴鳳姐以後發生的事——就算她敢說,鳳姐恐怕也不會信。無奈只好打著哈哈把這話混了過去。
好在鳳姐也並沒有太過計較,低頭思忖起來。
柳五兒靈光一閃,又道:“奶奶,我想著,咱們家現在光景雖好,但是有些事也該早做準備——不說別的,大姐兒的嫁妝就要慢慢看起來了。這劉姥姥既然是鄉下人——我剛和她說話,她們那村子就在京郊,她又是懂行的人,這次拿了銀子,回去必然要買地,咱們大可以讓她幫忙看著,她們會看,買到手的地必然不差,咱們可以自己也買些,預備起來……”
鳳姐不由得笑道:“大姐兒還小呢,我都還沒想著這事,你倒是張羅開了……不過咱家有不少莊子呢,日後哪能少了大姐兒的一份嫁妝。”
柳五兒故意露出猶豫來,看了看旁邊沒人,才湊到鳳姐跟前道:“奶奶這卻想岔了……”見鳳姐挑眉,眼底已經露出了些許不悅,又緊接著道:“府裡莊子雖多,但是那都是官中的。現在雖然兩房還沒有分家,您在這邊管事也算名正言順,但是咱們畢竟是那邊屋裡的人,這個家日後怎麼分,還是說不準的事,咱們這房能拿到多少,也是說不準的——而且,就算分到了不少莊子,也都握在大老爺手裡,大姐兒能拿多少嫁妝,也還是不好說的事。”
鳳姐雖然自己有嫁妝,女兒出嫁的時候也不能都拿走。雖說官中肯定要出一份,可是能有多少,也是說不清楚的事。賈赦和邢夫人的秉性她也知道:賈赦是個只顧著自己享樂的,邢夫人又生性小氣刻薄,若只靠著他們,大姐兒日後說不定只能從官中拿到兩、三千兩銀子的嫁妝……裡面還不一定有田莊土地!
自己雖然嫁妝豐厚,但是裡面的田莊也不太多……
鳳姐低頭沉吟片刻,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態度已經熱絡了許多。剛巧劉姥姥祖孫兩個已經吃畢了飯,鳳姐就又把人請了進來,讓人拿了三十兩銀子給劉姥姥,笑著道:“您大老遠的來一趟,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且收著,回去給孩子做兩件冬衣也是好的。另外,我還有一件事要託您幫我……”
柳五兒沒想到鳳姐竟然真的能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當場就託劉姥姥幫她在京郊看看土地,若有好的就託人帶句話過來,自家好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