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炕屏被送上去,柳五兒心裡就一直不能踏實, 只盼著快些知道結果。好不容易盼到了臘月, 宮外女眷不得進宮, 元春也一直沒遞什麼訊息出來,柳五兒還以為那炕屏不得太後心意, 不免自己先灰心起來。
這次若是沒抓住機會脫身出府,下次機會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這左等右等的, 恐怕就要等到賈家被抄家那日了——只因為柳五兒是經歷過兩世的, 早就知道大概的時間線了, 所以心裡才更焦急。
她甚至想著,等之後探春遠嫁番邦的時候, 自己要不幹脆主動請纓跟著探春走算了——雖然到了那邊之後命運也是捉摸不定, 但是萬一也是一線生機呢?
眼看著就要進正月了, 皇帝又忽然下了敕喻, 今年特許宮妃家中有誥命的女眷在正月十五那日進宮朝見。既然進宮朝見,自然少不了到家中女兒的私室裡坐坐, 一圓骨肉親情。
正月十五早上天還沒亮, 賈母、王夫人就已經準備起來。怡紅院裡也不消停, 襲人、柳五兒、麝月等也忙著侍候寶玉起身——寶玉雖沒有資格進宮,卻要由他和賈璉一道護送賈母和王夫人過去。
因為家中前後兩個當家主母都不在家,寶玉和賈璉也要候在宮牆之外, 待賈母和王夫人朝見完畢之後再把兩位長輩護送回家——所以也不在家,這麼多府裡的大人物都不在, 這個元宵節大家顯得有些沒滋沒味。
再加上之前迎春回門的時候訴了好些出嫁之後在婆家的委屈苦悶,黛玉、探春、惜春等都心有餘悸。薛家那邊薛蟠新娶了媳婦,卻是個河東獅,整日鬧得雞飛狗跳不能消停,因此寶釵和寶琴也心情很不愉快——而且因為今年薛蟠成家了,所以他們也就回自己家過年去了,只每隔兩三日就過來給賈母和王夫人拜年請安,混跡半日也就回去了。
主子們都沒什麼過節的興致,丫鬟們自然也不敢高聲笑鬧,因此這個元宵節就過得頗為沉悶。
賈母和王夫人一行人直到申時末才從宮裡出來,回府後鳳姐又忙著張羅元宵晚宴,這才有了些過節的喜氣和熱鬧。
因為寶玉也跟著回來了,又有晚宴,怡紅院裡也少不得要出幾個人過去侍候。原定的是襲人帶著秋紋過去,剩下的丫鬟留下看家,沒想到過來傳話的丫鬟卻指名要晴雯也一起過去,柳五兒無奈,只好打點起來,和襲人一起過去了賈母的上房。
上房內,賈母、邢夫人、王夫人正和幾個姑娘們說話解悶呢,寶玉也在一旁湊趣。見丫鬟們來了,賈母就先招手讓柳五兒過去,王夫人也是未語先笑,和那日在怡紅院攆人的時候相比,就好似換了個人一樣。
柳五兒只好過去,跪坐在賈母面前的腳踏上。賈母摸了摸她的頭,顯出幾分慈愛來,“好孩子,難為你手巧,繡出那樣的活計來,太後娘娘很喜歡,連帶著咱們家娘娘也跟著長臉,得了不少彩頭。娘娘說要我們好好賞你,我和你們太太也說,你是有功的,可不能虧待了。你說吧,可有什麼想要的,只要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們就必定幫你達成所願了。”
柳五兒裝出害羞的樣子,垂著頭,“這都是奴婢分內應當做的……”她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忐忑地組織語言,她知道,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但是剛立了功就說要走,恐怕會有恃功而驕的嫌疑,倒成了壞事,自己也不能太過冒進了。
“奴婢總想著,自己或許在針線一道上有些天賦,但是現在會的這些,還很不夠,這次繡的東西能入了貴人的眼,也是因為前些日子見了老太太賞給二爺的那件褂子——偷著學了些,算是投機取巧。可是萬一日後還有這樣的差事,這點小把戲或許就不夠看了……”她一邊說,一邊偷偷覷著賈母和王夫人臉色的神色,“所以奴婢想著,趁著年輕,多學些技藝,以後才好長長久久地侍候老太太、太太還有娘娘、二爺……”
“哦?你想怎麼學?”賈母挑了挑眉,看著柳五兒的目光有些高深。
柳五兒險些就不敢說後面的話了,掙紮了片刻,還是大著膽子開口:“奴婢想趁這個機會去外面那一、兩家有名的繡坊裡呆些日子,學學那裡面的本事。”
她原本想說自己開一家繡坊的,但是話到嘴邊,卻又不敢這樣說了,只說是出去學習,日後還回府裡當差。
賈母和王夫人對視一眼,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有心了。這事……”她微微停頓了片刻,柳五兒只覺得自己的心直跳到了嗓子眼,同時又有些後悔,以為自己剛剛還是說得太突兀了,恨不得讓屋裡的人都失憶,忘掉剛剛的事才好。
“這也不是什麼難事。”賈母終於鬆口,柳五兒也微鬆了一口氣。“這事自有我幫你安排,等過了正月,你就先去京城最大的浣西紗學些日子吧,等過個一年半載再回來,就能當家裡的管事了。”
“多謝老太□□典。”柳五兒伏在地上,真心實意地向賈母磕了個頭。
賈母既鬆了口送晴雯出去,也就不多做拖沓,很快就安排好了關系,一出正月,就由林之孝親自送了柳五兒過去。
寶玉還有些捨不得,在怡紅院內拉著柳五兒的手感慨了兩日。柳五兒一心想著日後的美好生活,也不多做計較——橫豎也就只剩下這幾天了,她和寶玉之間又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不過是白聽幾句呆話罷了。
等到了離開那日,出了帶走大部分晴雯的財産、行李之外,寶玉又單獨給了她五十兩銀子,還有些多餘的絲線首飾之類,賈母、王夫人、鳳姐也都各有賞賜,或二十兩,或五十兩,再加上正月裡她獨得的那份豐厚的賞錢,她現在也算得上家底豐厚了。就算明日就從浣西紗走人,也能不愁吃穿地過上幾年。
林之孝親自送她過去,到了浣西紗內,繡坊的老闆親自出來迎接,他也已經聽說臘月裡太後娘娘得了一件炕屏的壽禮,非常喜歡,日常就擺在臥房內的炕上。待見了柳五兒,又聽說那炕屏就是她繡的,不由得更看重她幾分,直接就安排繡坊內的一名很有資歷的大供奉帶她。
柳五兒自然也沒有什麼好挑剔的,當天就住進了大供奉隔壁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