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放了學, 阮枝筱和燭臺切光忠依舊沒有直接回家。小姑娘拿著昨日福澤諭吉給她的地圖認真研究, 一番左拐右繞之下, 最後停在了隱蔽角落的一家老舊酒館門前。她揚起頭看木質的低調店牌,上頭都彷彿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像是塵封已久似的。
——“世界那麼大,年輕人多到處看看、多接觸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見得多了,說不定就能找到想要的東西。”
destiny。
命運。
盯著店牌上的名字看了許久,阮枝筱握緊了燭臺切光忠的一根手指。青年笑笑, 包容地反握住那雙小小的手,又點了點小姑娘皺著的眉間,用眼神安撫她,像是在無聲地保證:“你瞧,我在這裡呢, 還有什麼可怕的?”
阮枝筱深吸一口氣, 推開了店門。
店內的風鈴隨即發出叮鈴鈴的響聲,昏黃的燈光將地下酒館的一切都染上了曖昧又危險的朦朧色澤, 如同在向闖入者低聲打起招呼。正對面, 在吧臺安靜擦拭高腳酒杯的擁有者抬起眼睛,凝視著素未謀面的特別的客人。
——“我有個朋友,開酒館的寂寞的老頭子。我想,或許他正缺一位勤快乖巧的服務生?”
被福澤諭吉稱為“老頭子”,的確是名不副實,那位老人雖然頭發花白又蓄了整整齊齊的鬍子, 可除此持外,他即便不做聲地站在那裡,那挺直的脊背與飽滿的精氣神,也完全不像傳統印象當中的長輩。阮枝筱就是覺得,這位老爺爺跑起來,指不定比她都快。
雙方陷入了古怪的沉默對峙當中,燭臺切光忠微笑著將一隻手輕輕落在小姑娘的肩頭,另一隻手則搭在腰間——那是他一貫佩刀、最順手的位置。
“現在的小夥子,真不尊老愛幼。”老人終於開了口。他埋怨似的把酒杯放下,將視線投向了忐忑不安的小姑娘,以及她手中那封紋章明顯的信上,眼角帶上笑意:“這裡沒有小孩子喝得飲料。牛奶可以嗎,小美人?”
老人似乎對“小女孩”的喜好有種奇怪的認知,阮枝筱眼睜睜看他往純牛奶裡撒了一大勺砂糖,又不知從哪兒翻出了花花綠綠的棉花糖,也一同丟進去,看上去就很黑暗料理。默唸尊老愛幼,她乖乖地坐在吧臺前小口小口地抿,結果味道竟然意外得還不錯,便也毫不吝嗇贊美,開始對著她眼中老爺爺商業吹捧,哄得對方眉開眼笑,一杯牛奶的功夫便敲定了她的工資、工作時間、注意事項等等問題。
一口一個“渡邊爺爺”,阮枝筱抽空對燭臺切光忠投以驕傲的小眼神:看見沒!對長輩,我可是專業的!
那個樣子有點……過於可愛,惹得青年和老人都停頓了一秒忍住笑意,才若無其事地當做無事發生過。嗯,總之,小姑娘開心就好?
在老人的提醒下,阮枝筱一點點試著開始酒館服務生的工作。調酒自然不用她動手,主要還是清潔打掃、幫忙擦擦酒杯之類的任務。倒是燭臺切光忠不曉得什麼時候點亮了花式調酒的技能,在一老一少面前露了一手,引得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悶頭猛拍巴掌。
確定阮枝筱基本都記住了、不會出錯,也沒有什麼工作服,老人索性今天就讓他的小服務生直接上崗。燭臺切光忠自然放心不下,可也不想留在這裡幹擾到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兒,索性去了後臺義務勞動,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於是阮枝筱就穿著一身青嫩的校服,坐在吧臺上晃著腿,一邊一絲不茍地擦著渡邊爺爺的寶貝酒杯,一邊豎起耳朵,期待起客人的到來。
很快,阮枝筱迎來了自己的第一位客人。
“老闆,老規——唔?!”哈欠達到一半,男人硬生生哽了回去。暗紅色的頭發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吧臺上那位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女孩也沒變成熟悉的白鬍子老頭,腳步遲疑著停在了原地。
然而阮枝筱全然不曉得自己給對方的沖擊,還心心念念著“服務生的職責”,一溜小跑跑過去,仰著頭,期待又靦腆地把手背到身後,聲音甜甜的,一口氣把考慮了很久很久的臺詞,竹筒倒豆子似的嘟嘟嘟掉出來:“先生您好!晚上好呀。請問你要喝點什麼嗎?真巧,今天您是店裡的第一位客人哦!”
織田作之助陷入掙紮。對著一個明顯未成年的小女孩,他甚至說不出口酒名,感覺自己在違法犯罪——比平時幹的那些灰色勾當還違法犯罪。“……有牛奶嗎。”最後,他這麼問。
阮枝筱一愣,下意識看了看背後滿櫃子的酒瓶,慢慢地點了點頭:“有……有的。”
“那,來兩杯吧。哦對了,我叫織田作之助,嗯……”織田作之助撓撓頭,已經放棄掙紮了,“你也喝。”
看著織田作之助熟悉的往牛奶裡丟糖、丟棉花糖的動作,阮枝筱也不掙紮了。她坐在吧臺裡,織田作之助坐在吧臺外,一大一小捧著兩杯牛奶,鼓著腮幫子吮吸吸管,相顧無言。
半杯牛奶灌下去,織田作之助決定掏出懷裡的書:“要聽故事嗎?”
卻不妨阮枝筱又驚又喜地笑起來:“織田先生你也喜歡這個作者嗎?這本書我前不久剛看完呢!真的超級精彩的!我很喜歡那位殺手先生。”
隨後兩個書迷兼不靠譜作者就開始了商業互吹,分享腦洞,說到後來,談及爭執處小姑娘還會紅著臉、叉著腰瞪人,織田作之助哪敢跟她爭氣,趕忙又撈杯牛奶開始撒糖撒棉花糖,默默遞過去,怕小姑娘口幹舌燥。一旁的渡邊爺爺則不動聲色地在賬單下又記上一筆。
——進門的太宰治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三個人。
一隻眼纏著繃帶的青年的第一反應,是倒退出去看了看店牌。確定自己的確沒有走錯後,他三步並作兩步走,跳舞似的落座在織田作之助隔壁,攬著好友的肩膀,眨著眼睛沖小姑娘打招呼:“嗨~小女孩,這難道是命運的邂逅~還記得我嗎?你怎麼在這裡?”
“太宰先生!”阮枝筱的欣喜是真的,脫口而出的話也是真心話,“能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那種激動和喜悅實在太外露、太真情實感了,引得織田作之助下意識對身旁的人投以看敗類的眼神:這麼小的女孩你也下得去手???
太宰治眉梢一挑,正欲繼續逗逗好友,就聽見小姑娘長舒一口氣:“我還以為會在第二天的新聞報道看到太宰先生呢……沒有真是太好了。”
默默拍開肩膀上的那隻手,織田作之助已經看穿了一切。
“嘁——我可是很信守承諾的靠譜成年男性哦?”太宰治沒所謂地甩甩手,“那小女孩是在這裡當服務生?老闆眼光獨到。小女孩,給我——”
“她叫阮枝筱。”織田作之助捂住他的嘴,冷靜補充:“他也要牛奶。”
太宰治:????????
這一天,坂口安吾見證了兩個男人和一個小女孩面對面抱著高腳酒杯喝牛奶的絕贊可怕幻覺。
之所以可怕,因為,那兩個男人,一個叫太宰治,一個叫織田作之助。
可怕到他情不自禁地用手裡的相機拍了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