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入到廳中向孟老太太行禮, 態度十分恭敬,“沈呈見過老夫人。”
裡間外間並不隔音,這男子獨有的聲音便入了玲瓏的耳朵, 帶著幾分渾厚, 又有幾分清朗, 玲瓏好奇心頓起, 隔著門縫悄悄看去。
方才聽那報信的婆子說了, 來人是沈家大爺,這沈家玲瓏也知道,乃是江南排的上名的大戶人家, 居於紹興,世代經商, 尤其近年來買賣越做越好,産業已經遍佈了江南各地。
只是玲瓏原以為這樣大的家族,當家的該是成熟穩重的長者,卻沒料到會是眼前這麼年輕的, 而且不似一般生意人, 舉手投足還透著股文氣。
只見老太太頜首道,“前些天你姐姐才來瞧過我, 今兒又勞累你跑一趟, 還專門帶了東西, 實在太客氣了。”
沈呈十分有禮,“老夫人對我沈家恩重如山,當年若無您相幫, 現如今這世上恐怕早已尋不到我立足之處,您是我等此生大恩人,這點薄禮,又算得了什麼。”
咦,聽這背後似乎還有什麼故事?一旁偷聽的玲瓏愈發好奇起來。
主客俱都入了座,只聽孟老太太問道,“今日佳節,你大老遠趕來臨安,怕是無法回家過節了吧?”
沈呈點頭,如實相告道,“是臨安這邊的銀號上出了些問題,掌櫃們解決不了,只能我親自來看。臨出發前想著這時節青蟹正好,我就提了些來,順道看望您老。今日的確趕不回去了,不過左右家中也無什麼親人,姐姐有姐夫孩兒相伴,無需掛心,我索性多待幾日,辦完事情再回去也罷。”
“原來如此,”孟老太太點了點頭,又客氣道,“今夜諸家團圓,可憐你孤零零一個,不如來府中過節罷。”
沈呈卻很是知禮,“承蒙老夫人看得起,只是我已與底下人說好,今夜同幾個無法歸家的夥計們同聚過節,並不好食言。”
哦,這位沈大爺是要同夥計們一起過節呀,倒難得是位平易近人的好東家,玲瓏在心間替他豎了個大拇指,聽見祖母笑道,“那好吧,既已答應好的事,的確不好失言,改日若有空,再來家中聚一聚。”
沈呈道是,又與孟老太太寒暄幾句,便起身,同老太太告辭了,“今日晚輩就不多叨擾了,請老夫人保重身體,過些日子,晚輩再來探望您。”
孟老太太笑著道好,吩咐下人們去送客。
來人出了院子,堂中安靜了,玲瓏自己走了出來,好奇問道,“祖母,您同紹興沈家人怎麼認識的?”
老太太卻睨她一眼,“就知道你會偷聽。”
玲瓏賣乖,挽住老人家的胳膊道,“可不是我要偷聽的,是您這門不隔音,硬是鑽我耳朵裡了,您快跟我說說吧,這沈家都是生意人,怎麼跟您認識的?”
老太太倒也沒打算瞞她,坐下之後喝了口茶,便回憶起了與沈家人的初識。
“說來也有十幾年了,那時我路過紹興,見有人當街哭鬧,心生好奇,便遣人問了問,原來是一少年郎勿入歧路,沉迷賭博,欠了賭場一筆巨債,賭場上門催債,要拿他們的祖宅相抵,說如若不肯,便要砍去少年一隻手。少年的姐姐為保弟弟,迫不得已拿出了房契,而弟弟卻懸崖勒馬心生悔意,寧願被砍去一隻手,也不肯抵押祖宅,姐弟倆在街上又是爭執又是抱頭痛哭,才鬧出那麼大的動靜。”
聞言,那場景似乎就在眼前一般,玲瓏心一緊,趕緊問道,“那,那後來呢?是少年被砍了手,還是真的賣了祖宅?”說著靈機一動,猜測道,“莫非您大發善心,幫那姐弟倆解了燃眉之急?”
祖母淡淡笑笑,“那時的紹興知府曾是你祖父舊部下,我叫人去打了聲招呼。”
玲瓏哦了一聲,餘下的故事,她自己已經能想到了。
自古以來,這賭坊就沒有幹淨的,有了知府過問,自然還了那姐弟倆公道,想來姐弟倆的祖宅不必變賣,少年郎的手也應該保住了。
“莫非這沈家大爺就是當年的那位少年郎?”玲瓏問道。
孟老太太點了點頭。
玲瓏驚嘆,“人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果然不假!誰能想到,當年那樣一個險些誤入歧途的人,會有今日成就?祖母您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老太太卻淡笑道,“我不過不忍看他年紀輕輕,就落個終身殘疾,他有他今日成就,全靠他自己悔悟罷了,我可不敢貿然領功。”
說來也是,如若是那意志不堅定死不悔改的,轉頭再入了堵門也說不定,路是自己走的,走出什麼成就,都是靠自身努力罷了。
玲瓏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您當時只是跟紹興知府說了一句,後來這沈家人又是怎麼找到您的?”
祖母道,“機緣巧合吧,他姐姐後來與那位知府夫人相熟,問了出來,特意備上厚禮與這沈呈一道來臨安拜訪我,那時你已經入了宮,自然不知道。”
原來如此,玲瓏感慨,“十幾年前的事他們記到現在,倒也實在難得,逢年過節還來看望您,倒真是知恩圖報之人,祖母當年沒幫錯人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孟老太太心間一動,問玲瓏道,“丫頭,你覺得這人如何?”
這位浪子回頭的沈家大爺嗎?玲瓏點了點頭,“我看他該是個很有意志力的人,也知恩圖報,人品應是不錯吧。”
孟老太太點了點頭,下一句,竟直接道,“那你可願託付終身?”
玲瓏一愣,險些把剛端起的茶杯摔了,疑問道,“您說什麼?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