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藥,阿佑又走了進來,這次手裡端的是一個盤,盤依然放在床邊的櫃上,鐸月娘才看清那是一碗薄肉粥和一碟肉片。鐸月娘也不話,端起碗,不大的功夫便把粥喝完了。
阿佑看著那碟肉道:“肉也吃點,長力氣。”
鐸月娘輕輕搖頭,“肉還是不吃了,不知他在湯裡放了什麼,如今覺得胃還是不舒服。”
阿佑撇撇嘴,“下了蠱,不過被你吐了出來,應該對你沒用。”
蠱被自己吐出去了,難怪折磨得她要死要活的,還以為是被下了什麼慢性毒藥,鐸月娘不由搖頭失笑,皮邏閣知道了大抵要氣瘋吧。
“你的笑,真難看!”阿佑譏諷了一句。
鐸月娘愣住了,她的笑難看?自從嫁到南詔,她一直都是面帶微笑,她自認自己長的不難看,微笑也很得體,這阿佑眼睛有問題。轉念一想,卻是明白了阿佑的意思,不由有些失笑,他應該是想她笑的太假吧。
阿佑見鐸月娘吃完了,便收拾著東西。隨即想到了什麼,道:“等你好些,便盡快離開這裡,如果他們發現你不見了,肯定會來找你的。”
“不是他讓你帶我出來的嗎?”鐸月娘有些疑惑,她一直以為這次出逃也是皮邏閣授意,阿佑是他的人,這個她很清楚,她只是猜不到皮邏閣的用意而已。但是阿佑剛才的話,與她想的有些對不上。
阿佑愣了愣,“誰是他的主意,我了,這次帶你逃出來是我的意思。你哪裡他們平時很少關注,但是不代表他們不關注,等他們發現你不見了,肯定要來找的。”阿佑難得的一口氣了很多,“這院你應該來過,你的故人還在,我的院不能住,他們會找到你的。”
鐸月娘不明白,只是浪穹的兒女,話做事向來直爽,她也不矯情,直接道:“我不明白。”
阿佑放下東西,胡亂了揪了揪自己雜亂的頭發,半響抬起頭來,嚴肅的看著鐸月娘,一掃以往的冰冷刻薄,認真的道:“我以前過,我是你哥哥,當時我只是猜測,到現在我也不確定,可我覺得你應該就是我妹妹。”
鐸月娘冷哼一聲,有些不屑,“怎麼,那麼多的試探沒得到他們想要的答案,又派你來打感情牌嗎?可惜我的哥哥只有鐸羅望和皮羅邆。”
阿佑沉默了,抿了抿唇,“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只是猜測。”他又遲疑了一會,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張尋求曾經幾次上浪穹求見你娘親,都被鐸羅望擋在了門外,至死不得見,我知道他在懷疑什麼,而我也一直在懷疑,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
“我是不是蛇女我知道!”鐸月娘冷冷的了一句,去他的蛇女,她就是鐸月娘,就是楊妍,不過是一縷穿越了千年的孤魂,哪裡是什麼蛇女,她只知道一些關於這片土地簡單的野史,連正史都沒有。更不懂什麼佔蔔,什麼馭蛇。在這個戰亂的年代,她只是一個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的普通人而已。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阿佑著急了,本來涼薄的一個人,如今硬是憋得滿臉通紅,急忙辯解了一句,“我阿爹被他們控制了,馭蛇來追擊我們,叔叔把他的阿吧給了我,讓阿吧帶我逃了出來。阿姨和肚裡的孩為靈蛇所救,橫渡葉榆澤,生死未蔔,我娘和叔叔被笞殺在玉案山下,葉榆澤邊。”
鐸月娘冷笑一聲,“我不是孩,你糊弄不了我。”她心裡隱隱有些相信他了,但是她如今草木皆兵,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何況他還是皮邏閣的人,所以仍不肯好好與他話。
阿佑有些生氣,但仍剋制著道:“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可是阿姨真的被靈蛇救走了,這是我親眼所見,死在玉案山下的是我娘與叔叔。”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算了,你好好歇息,趕緊養好身體,王昱明天會來接你一起走。”
走?到大唐去?鐸月娘心動了,“她還好嗎?”
阿佑歪著頭,想了一下,思維才跟上鐸月娘的節奏,“不怎麼好,可一直撐著,我記得她喜歡玫瑰花,你可以帶一些給她。”
“有勞你,幫我摘一些來。”鐸月娘平靜的開口,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如今都明白了,她還有什麼放不下。
阿佑送玫瑰花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打整好自己。推開緊閉的門扉,院裡雜草叢生,有不知名的零星花朵,開得蒼涼。繡鞋踩上雜草,發出輕微的響動,依稀可見有未知的生物急速的逃進隱蔽的角落裡。
門上掛了一把鎖,半開著,其實不需要鎖的,裡邊的人,根本出不來。輕輕的推開屋門,有不清的怪異味道飄散出來,鐸月娘忍不住側身,在屋外站了一會,這才抬腳,慢慢走了進去。
屋裡很髒,靠窗的桌上,積了厚厚一層灰,牆角下,有一個缺了口的細口瓶。鐸月娘輕輕掃去上面的灰,又到院裡取了水,把玫瑰花插了進去。
床上的人影動了動,幅度不大,褥和床單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有刺鼻的氣味隨著那動作浮動在空氣裡,鐸月娘忍不住把窗開啟,讓清風吹進來。
“玫瑰花開了嗎,好香!”床上的人嘶啞著了一句。
鐸月娘默默的看著她,以前只覺得不認識她,那該有多好,至少自己的親人不會死去,可如今看來,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我沒想過你能堅持這麼久,從來沒想過,我以為你早去了的。”鐸月娘淡淡的道。
“哼,”床上的人發出一個單音,“你還活著,我為何不能堅持,我總要等到你不開心的那天。”沉默了良久,“我沒想到你竟然還會來看我,雖然是看我死了沒有,可我想,你大抵也是不好過的,他就是一個薄情寡性的人,哪裡有你想要的真心。”
“看來這些年,你明白了許多,可惜晚了些。”鐸月娘平靜的道。
“是啊,仔細想來,其實你從未與我爭過什麼,是我年輕氣盛,總與你過不去,如今有著結果,也是我咎由自取。”這些年的磨難,彩凰終於通透了,可惜晚了。
“我想,我要離開了,這裡的確不是個好地方,只是離開前,有一些話,我覺得應該與你知道。”鐸月娘慢慢著,語氣平緩。
彩凰沒有話,鐸月娘便自顧的道:“前些天,我見了一個人,發現他有一個寵物,是一條金燦燦的蟒蛇,那蛇很聽那人的話,聽那人是蛇奴,那蟒蛇是馭蛇,我還聽,馭蛇是靈蛇的旁支,沒有靈蛇的本事,卻也是通了人性的。”
彩凰勉力的動了動,努力的抬起了頭,把臉轉向鐸月娘所在的方向,兩個眼眶黑洞洞的盯著鐸月娘,讓鐸月娘感覺很是滲人。
“大唐景雲二年,我與五哥被當成祭品送到了雲弄峰,快到年下的時候,我在雲弄峰上被蟒蛇襲擊,被皮邏閣和他的隨從所救,他們自己是獵人,在東山殺了一隻虎仔,結果被大老虎盯上了,一路追殺他們,不得已從東山逃到了點蒼山,前幾天,有人與我,當追殺他們的大老虎有個名字叫波沖。”鐸月娘一口氣完,乖覺的閉了嘴。
“哈!”彩凰發出了一個沒有意義的單音,似在思考鐸月娘話語裡的真實性,又似在回憶當年的過往。她大概許久沒話了,嗓音很是粗啞,話也得不甚流暢,“我的阿哥,魁梧挺拔,力大無窮,擅使大刀,雖然脾氣乖張,可他最是疼惜我,像我阿爹一樣疼惜我。他出事後,我阿爹一直在尋找那條殺了我哥哥的蟒蛇,可惜到死都沒找到,原來一直就躲在我的眼皮底下,到底是我執著了,若不是我執意要嫁他,若是我哥哥還活著,我也不至於到如今這地步。”她的眼早已幹涸,只有急速的抽氣聲,讓鐸月娘判斷出,她應該是哭了。
驀地,彩凰忽然笑了,“你又來騙我,我不上你的當,我告訴你,即便是你死了,我還要好好活著,我要比你們都活的長,我要等你們一個個死去的訊息。”
“如果可以,我最想騙的還是我自己,我會告訴我,我阿爹的死,就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孩兒的死,是因為我有錯在先,我還會告訴我自己,其實他對我是真心的,根本不是因為我可能是蛇女,或許會有神奇的力量。”
彩凰沉默了,“其實他有跟我提過,娶你只是因為你可能是蛇女,他讓我試探你,只要證明瞭你是蛇女,你的力量便被我們掌控,他便有承爵的可能,那時候我便是詔主夫人,我信了,他什麼我都相信,可惜派人來把我做成人棍的人,也是他,是我那麼的愛他,信他。”彩凰又是一陣難過,“阿爹,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她嗚咽出聲。
“我要走了,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了,想起你還在這裡,有些事還是忍不住想與你知曉,你多保重。”鐸月娘轉身要走,手剛搭上門把,又被彩凰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