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仍是夢,真假難分。她用吻買了他的夢。她自知。
兌了水的烈酒,摻和檸檬香,她喝一半,他也喝一半。她醉得比他早,夢在延長。
貝殼張開的大床,顛茄彩繪的夜燈,芳馥暖溢的枕被,暴虐青澀的年輕戰神,維納斯叛變的雙腿……
誰的夢?
誰入誰的夢?
睡長了,張眼瞬間,分不清虛實。
景未央瞧見羅煌橫佔法式躺椅的模樣,儼然一個浪蕩墮落者。他衣衫不整,胸口敞露,一條長腿斜垂椅下,兩臂攤掛靠背連扶手,看來醉得比她久。
陽光披著紗簾偷渡,偽裝地暢遊她用吻買來的夢境。這是羅煌的夢,所以他睡著,讓她得以觀覽。
她在他夢裡是躺著的,躺在一張沒有高挑四柱床架、沒有床帳帷幕掩罩的國王銅床。他閉上眼也想將她看透,他真的滿頭滿腦都是她。
景未央掀撩被子,往床邊移,輕巧無聲地放下雙腳,踩著迤邐地毯的窗影,走到躺椅前,身軀彎著優美的弧線,給羅煌一個吻。
他該得。
溫柔的暖息撤開,羅煌即睜亮雙眼。不是醒了,他沒醉沒睡,夢她一整晚。
望向床,她沒回那兒,盥洗室拉門滑軌聲代替更多幻想。他屏凝神思,起身站立,面朝落地門外的露臺,深層吐納六、七次。
你的肚子是一場根的爭門,
你的嘴唇是模糊的黎明,
“剝裂——”
剝裂橫臥女子過於激情的氣氛,他甩頭沈喃。
“剝裂、剝裂——”
帶鹽味的晨光剝裂,剝裂。
“剝裂、剝裂、剝裂——”
釋放。呼長氣,他睜眸望出露臺之外,將orca從腦中抽除,旋腳往內,走向留了一縫的藍霧門板。
盥洗室太大,幾堵隔牆都是鏡子,要不是有沙龍床、淋浴亭、大浴池、衛生間,這兒可做迷宮。景未央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穿著長及大腿的白t恤,胸口一個大大藍色羅盤。
她沒有這樣的衣服,要有,也得是紅色船錨。她微扯一角衣擺,正面、背面成群的景未央露了髖骨半邊臀,她驚慌地回身。
“你夜裡吐了全身,要我幫你更衣清洗。”羅煌站在衛生間門外邊角,巧妙避過所有鏡牆映照,像個偷窺者。
不。他的眼神大膽坦蕩,毫無別扭,倒是她雙頰脹紅,倏然背對他。這一轉,他出現在晃晃燦燦鏡中世界。
都說鏡子連線記憶,告訴人們過去發生的,何況只是幾個小時前,怎麼會遺忘。
那是深刻的第一次,笨拙、粗魯,還有不純粹的痛——有點接近快樂。
雨陣放縱卷流蘋果花的夜,景家大宅飛進侵略的鶴。昂然亮起霸佔的燈,看守地,讓少年自在行事。
羅煌將臉龐俯向景未央,吻住她的第一秒,她就醒了,睜著晶潤閃爍的美眸,對著他。他移開唇,她目光流轉,往上睇住天花板。吊燈是囂張的八爪魚,尖勾觸手八種起伏,深鑽湛湛海藍,大頭顏懸空欲落。她的房間不會有這種危險東西——一隻吸在天花板上的大章魚。
“這是哥哥的房間……”她說。
她很小時候曾經進這兒一次,那是在她的生日派對熱鬧繽紛氛圍中,父親告訴她哥哥回來了。她沒看過哥哥,一直很期待和這個哥哥見面,從出生開始期待著。
他們說哥哥在海上比她故事書裡的海神、海王子厲害精采。畫廊博物館一樓大廳,龐巨雄偉的古戰船模型是哥哥的傑作。客廳壁爐爐額擺放的冰海長泳獎杯,刻著哥哥的名字。
父親獵槍室裡,鋪地的野獸皮毛、展翅的猛禽標本是哥哥獵來的。
哥哥的事跡她聽過太多。這世上,她最崇拜的人除了爸爸,就是哥哥。
那年,她小得還會在大宅裡迷路,懵懵懂懂走進二樓那扇終於開啟的神秘門。黑漆漆的起居室有個猩紅點飄白煙,像影片中獨目鬼怪的充血眼睛。
她嚇壞了,拔腿亂跑,摔了一大跤,勾壞父親請人訂制的蕾絲蓬蓬裙。她大哭出聲,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自地上抱起。
“你就是未央嗎?”男人撫著她的臉,長指揭去她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