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什麼都能用錢買到。
他說,不,夢用錢買不到。
她拿出鈔票要買他昨夜的夢。
他撕掉鈔票,要她用吻買。
“吻她——”祭賡澤一臉酣邊,飲著加了料的紅酒,像個國王,坐在橄欖樹幹打磨的大椅子,下命令,又宛如詠詩般地說:“她已經看見你的夢,知道你滿頭滿腦都是她,所以你該得。吻她,不要猶豫。”
羅煌幾乎要做了,眼前的景未央,和他對詞對成真。他們眄睇彼此的眼睛,撕了一張鈔票,毀掉現實,要活在夢中。
他移近她,她沒退後,他微微在她嫩紅的唇碰觸,以他的嘴,小心翼翼地碰觸,輕中再輕,柔裡帶柔。
“羅家的臭小鬼!你是不是沒接過吻?這種事還要人教嗎?”祭廣澤猝然跳了起來,怒聲怒氣喊道:“像一隻有魅力的豬一樣地吻她!”
潘娜洛碧聽傻了。這是在幹什麼?他自己發神經就算了,居然要兩個孩子隨他起舞。“祭先生,你到底是請人家來吃飯,還是來迎合你的惡趣味?”
“你餓了,坐到你的位子去。”這意思,是要她閉嘴,別掃他的興。
潘娜洛碧端著最後一道菜,走進躍層小餐廳,八坪大空間充爆著男人的撕吼,奔騰聲音像無形子彈,射得玻璃窗銀痕斑斑。
下雨了。一整天的濕氣堆聚至此刻,這雨下得狂。都說蘋果花嶼這個時節天氣變化大,日幹夜雨沒啥稀奇。潘娜洛碧走到窗邊,放好甜點,髖部抵住餐桌堅硬邊緣,身子斜了個角度,伸長手,拉實虛掩的窗。
窗外,橄欖樹形影婆娑,搖曳著百年嫵媚,風刮吹夜海的私語。孤單的餐桌有著豐盛餐食,現在被推得一側獨靠窗臺,餐椅全給移開了,移得很開,盡管這小小八坪地,該居中的傢俱卻像移了邊境遠,遙遙寂寥,就那張紮根連牆的大椅沒搬挪半寸,那是屬於熱鬧的、繁茂華麗的、他看戲的國王椅。
少年少女坐在繡花地毯正中央,演示國王指定的戲目。
“爛透了,你爛透了!羅家的臭小鬼!”氣急敗壞,他選角精準的眼光恐怕毀在這小鬼。
羅煌反應極慢,久久才拉開與景未央的距離,似乎,祭廣澤的吼罵對他並無影響。他眸光深凝著景未央徐緩掀揚的濃密睫毛,待她視線對上他,她紅唇巍顫,逸出似水清冷的嗓音——
“只是演戲。”
只是演戲、對詞,與心無關,非真!
這剎那,這針刺的剎那,他的掌壓覆她腦後,嘴再次堵住她的唇。一個實實在在的吻,超越了演戲。他不該把舌頭伸進她唇裡,她不該與他糾纏、熱烈反應他。
他們太年輕,容易沖動而腦子空白,如同幾個小時前,他本要離開,他對祭廣澤的命令毫無義務,沒必要於景上竟被請走後,留下來陪孤爵用餐,尤其孤爵對他說——
“你家族和我家族有個久遠的愚蠢契約,我對那一套沒興趣,更厭惡身邊有個姓羅的家夥跟進跟出。”
並且,他像在搏擊場上遇到對手一樣,回以——
“我父親正是要我這麼轉達。他說確定您還安然活在這世上就足夠,他不想背上任何護衛不力的罪名,契約是難以追溯的先祖之間的人情恩惠,無關後代,我們不必受綁於此種過往雲煙,今後也請您好好活著。”
這不算什麼愉快不愉快的會面,但小夥子無畏無懼、不被掌控的態度惹毛了自視尊高的祭家人。
祭廣澤後來說:“這種忘恩負義的姿態擺對了,羅本把你教育得很好。不過,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最正確的一點,他沒教你——我主你僕,永遠不會改變。”
祭廣澤命令羅煌留下來。
晚餐時間,有位孤爵挖掘、即將成為新星的女孩要來,孤爵決意讓他伴隨她,演出他天生該會的護衛角色。
很抱歉。他從來——出生以來——沒有過這種經驗,即便跟著景上竟,在buepass,他是王子,未曾有人拿護衛保鑣身份看他。
他要走,當然沒人擋得住他,包括首次交鋒拳頭差點被他捏碎的孤爵。
祭廣澤不是他的主。父親交代的事,他辦妥了。耗掉一個下午,沒必要賠盡一整天,銅鈴清脆敲響之際,他正要走出孤爵的不吉祥屋子,一握門把,成了那個應門人。
進門者,是她——
景未央大概在新月削過樹梢,晚霞退散成紫灰靛藍,一天最寧謐而美麗的時刻,來到祭廣澤的屋子。
景未央沒預料會在這兒碰上羅煌,甚至為她開門的就是他。他們互看了一眼,很深定的一眼,她想問為什麼是你,他想說孤爵指的新星是你嗎,但他們都沒說出口。
她往裡走的千分之一秒,他往外走的意念完全消褪,雙足改變行進方向,跟住她,走在她的棕發飄香裡。
“很好。”祭廣澤終於感到滿意,坐回他的大椅裡,搖著杯中酒液。“很好,你們做得很好,可以了。”悠悠緩緩的語氣,彷彿他前一刻沒在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