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叢垂著頭,目不敢斜視,卑微、謹慎、如履薄冰地進殿叩拜敵國皇帝。
他小小的身影,也被漫天雪花掩蓋了。
本已訴諸雪融的往事,為何又被提及?
被眼前這個西裝革履、英俊沉穩的男人,一字一句地從靈魂深處拉出來,再次化為飛雪飄灑,落了滿身,落進李從一的眼裡,被活著的溫度融化成水光。
“我原本已經忘了第一次見你的情形。”陳岱川凝視李從一濕潤的眼睛,“但當我意識到你就是李叢的時候,關於你的記憶就逐漸變得清晰,我記起了很多,歷歷在目,如在昨日。”
李從一忽然以手掩面,發出一聲類似於哭泣的喘息。
陳岱川無言地與李從一隔桌對立,任由李從一發洩著情緒。
好半晌,李從一才移開潮濕的掌心,紅著眼,一如昨天的陳岱川。
李從一端起咖啡——這咖啡早就冷了,又苦又澀,李從一眉毛都沒皺地灌下一大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三魂七魄在巨大的苦味中緩緩歸位,感知終於回來了。
李從一這才正眼看向陳岱川,和太子宣慈完全不一樣的臉,但這一刻,兩張臉完美無缺地融合了。
李從一笑了下,盡管因為情緒波動太大導致臉頰肌肉僵硬,笑得不是很好看。
陳岱川也在笑,帶著剋制,肩膀微微顫動著。
兩個人如同孤魂野鬼,一朝相遇,就成了活生生的人。
“你昨天才知道我是李叢?”李從一心情平複下來,聲音還有些含混的沙啞。
陳岱川說:“在你寫完那段遺言後我就知道了,我以前看過。”
“嗯?”
陳岱川看著他:“你死的時候,我去看過,在地上撿到了那張紙團。”
李從一下意識一抖,就跟踏空了一樣。
陳岱川又道:“我本應該早點就知道的,你寫得劇本太細致,哪個現代人能那麼精準地還原南宣?大約是隻緣身在此山中吧,我竟然沒覺得怪異。”
“可怕嗎?”
陳岱川疑惑:“什麼?”
李從一說得有些艱難:“我死後,是什麼樣子?”
陳岱川回想了一下,說:“很瘦,很憔悴。”
“可怕嗎?”李從一又問。
陳岱川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說:“死了有什麼好可怕的,你活著的時候才叫可怕。”
李從一被逗笑,只是笑裡抑制不住地帶上悲涼。
陳岱川道:“說到這裡,有一點我必須強調,毒酒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是高璋擅作主張。”
“沒事。”李從一擺手,“你毒死我也是立場所在,都過了一千多年,我還要找你索命啊?”
陳岱川較真道:“無關你在不在意,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李從一樂了:“行,我相信你。”
陳岱川狐疑:“你真的信?”
“信啊。”李從一心底那一絲的悲涼很快就煙消雲散,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和踏實,“你可是太子殿下啊,現在又是我老闆,有必要跟我撒謊嗎?”
說到此,李從一不由悲憤:“憑什麼兩輩子,你投胎投得都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