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一直沒有接電話，定好的一起出去，可是兩個人好像一起失蹤了一眼。張軒煩躁按掉電話。沒課得張轅坐在對面一直在玩手機。張軒站起身喊他：“我們去張哲家看看，他們兩個一整天都沒訊息，我有點擔心。” 張轅收起手機：“我晚上有節加課，你去吧。”說完他拿著書包走了出去。
張軒有點詫異，往常張哲有事他都很積極的要出現，攔都攔不住，今天的狀態似乎有點奇怪。張軒搖了搖頭，並沒有多想。他也大了，說不定是談戀愛之類的。不想對他的私生活幹預太多。
張哲按了很久門鈴沒有人應門，天已經黑了，他按了密碼，自己走了進去。
路燈昏黃的光射進屋子裡，張哲靠著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張軒嚇了一跳，跑過去抓住他的肩膀：“哥？” 張哲慢慢轉過頭看向張軒：“你來了” 張哲的嗓音沙啞的像磨過瓷器的砂紙，眼神呆滯，沒有焦點。張軒吸了口冷氣：“你怎麼了？陳晨呢？” 聽到陳晨的名字，張哲心髒抽痛的無法呼吸。
脆弱本來就是這麼回事，當你無人可依靠的時候，所有的事似乎自己都能扛起來；可是身邊一旦有了可以稍微依靠的人，就算原本微不足道的苦難都能讓你委屈的痛哭一場；而本來還可以勉強承受的痛苦，就會足以打垮你。
可是張哲突然露出了笑“她走了，她不要我了。” 張哲說話的語氣好像在講別人的事情，可是臉色的笑悽涼的像寸草不生的荒漠。張軒第一次看見他這麼笑，好像看透了一切，也打算接受一切，根本不想掙紮。
張哲難過的是她離開之後，一個人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她說自己優柔寡斷，早晚會有這一天。他不太確定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無法下決定是可以確定的。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張哲低著頭沒有反應，張軒站起身去開門，王茜順著開啟的門縫擠了進來，看見角落裡的張哲，飛奔了過去。
“張哲哥，你說今天來看我的，你怎麼沒來，你怎麼了？”王茜臉上的妝是花的，紅腫的眼睛看起來哭了很久。
張哲抬起頭，正對上王茜一臉擔憂的盯著自己。陳晨的話突然就出現在了腦海裡，他慢慢開口：“別在來了好不好？都給你們了，別再來找我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沒什麼可給的了。”他的聲音很疲憊，像掙紮了一輩子的老人，面臨過太多的創傷和無奈，在最後的日子裡開始和人生妥協，想逆來順受，不打算繼續反抗。
“你說好今天看我，你為什麼不來？”王茜不打算放棄。
張哲本不打算回答她。可是王茜步步緊逼的樣子讓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這些年到底都在做什麼。 明明也不算失敗，可是人生，似乎都是荒廢掉的。他轉頭盯著王茜。
他的眼睛裡布滿了紅色的血絲，淩亂的頭發和透著紅色的眼眶看起來很兇狠。他突然笑了起來“你們到底想要什麼？你們一家人，到底想要得到什麼？沒什麼能給你們的了，別再來了，別再來找我了！”張哲的語氣越來越激動，到最後一點點變成了嘶吼。
王茜似乎從來沒見過崩潰的張哲，嚇得哭出了聲，試圖用單薄的語言安撫他：“張哲哥你怎麼了？”
張軒上前拉住他，把他抱進懷裡。 他趴在張軒的肩膀上終於剋制不住哭出了聲：“怎麼辦？她說我們早晚有這一天，為什麼我們會有這麼一天，為什麼是我就一定會有這一天？”
我們以為免費的東西，其實總是最昂貴的。張哲不知道別人是如何長大的，是在生日的時候去遊樂場，還是在夏天的時候和小朋友一起去下河摸魚。他的人生從最開始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年紀是張軒的媽媽給猜測的，生活是按照別人的需要活著的；最殘忍的事情並不是你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而是你清醒知道了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又根本無法確定自己想要的；就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無法徹底墮落，不去思考；也無法振奮，找到自己追求的。
陳晨很恐懼這個世界，可是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來了，教會了他如何思考；然後走了。見過最好的之後，哪有那麼簡單，能再回頭，安心於汙穢與渾濁。
最可怕的是他整理了自己的人生，似乎只有被送進孤兒院那天，包著他的毯子，才是人生的唯一線索。
張軒抱著張哲，轉過頭低聲對王茜說：“你走吧，別再來了。這房子是我的，這裡不歡迎你。”
王茜試圖說什麼，張軒打斷了她：“你在不走，我要報警了。” 王茜沒吭聲，抽噎著站起身，一步一回頭走了出去。
張哲記不清之後發生了什麼，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躺在床上。張軒躺在床的另一側。頭昏腦脹，抬起手擋住刺眼的陽光，張哲慢慢坐起身。 發生什麼了？ 張哲扶了下額頭；陳晨走了。 心開始抽疼，想流淚，張哲閉上眼睛捂著胸口低下了頭。
張軒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掀開被子站起身走了出去。
張轅開啟門，拎著早餐走了進來。昨天張哲睡著之後，張軒打了電話給他，解釋了一下狀況，囑咐他帶早餐過來。
張轅把東西放在茶幾上，低聲問“張哲哥本來心思就細，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張軒沒吭聲，因為他不知道答案。張哲崩潰成這樣，似乎不單單是因為陳晨，也似乎全都是因為陳晨。她來之前，張哲從來不思考自己對王茜一家的付出到底正確不正確，似乎就像是他的義務一樣。他也許不開心，但是也不覺得絕望。她來了之後，張哲開始思考，開始發問自己想要什麼，開始猶豫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開始自我懷疑，是改正的起點，也是崩塌的導火線。
張轅出生不久父親就意外去世了。那時候張軒也才十歲，好像一瞬間長大了，張軒再也沒出門和小朋友們一起滿大街瘋跑過。所有的課外時間都用在了弟弟身上。上學的時候媽媽抱著弟弟去孤兒院上班；放假的時候張軒和媽媽一起去，媽媽去照顧別人家丟掉的小朋友，張軒站在小小的張轅旁邊哄他睡覺，給他擦口水，一直到張哲突然出現在媽媽辦公室，陪著他嘗試給張轅換尿布。
張哲一直都不說話，張軒以為他是啞巴，也不說話，只靠比劃。總有一家人在週末的時候抱著兩個小小孩子來看他，卻從不帶走他。童言無忌是最天真的，也是最惡毒的。父親早逝讓張軒早慧，他從他們嘴裡拼湊出張哲故事：被領養的時候張哲已經八歲了，養父母一直想要孩子，可是卻沒有，醫生徹底斷了兩個人的念想之後，他們決定領養一個，安靜懂事的張哲一眼就被看中了。可是張哲十一歲的時候，被確診說不會有孩子的人，卻懷孕了。龍鳳胎的喜訊在讓人興奮之餘，也讓人覺得壓抑。王茜的爸爸是個普通的工薪層，在小學做老師；媽媽沒有工作，三個孩子不好養，最後的決定，是送回張哲。
他們跟張哲說要送他回去的時候，哭的很傷心，解釋如何的無奈，如何的無法承受，如何的被逼無奈才送張哲回；可是張哲不知道他們跟院長說的，是張哲試圖摔死他們的親生孩子。
童言無忌聽起來可愛美好，可是張軒也深知有多惡毒。被領養又被送回來，是所有孩子都無法接受的事情。他們肆無忌憚的談論張哲被送回來的原因，添枝加葉的談論，‘無意間’的講給張哲聽。 張哲不吭聲，都只在默默承受。
幸好他們每個週末還是會抱著兩個孩子來看張哲，兩個孩子長大之後，也都親親熱熱的喊他哥哥。每次他們來，張哲都很開心，圍著他們不停的說說笑笑。走的時候乖巧的說再見。可是笑臉卻總是隨著他們的消失一起消失…
張哲20歲的時候，張軒也才19歲。媽媽勞累過度，倒在了辦公桌上。臨走的時候，她抓著張軒的手囑咐張軒照顧好弟弟，然後看了一眼站在牆邊沉默的張哲，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閉上了眼睛就再也沒睜開過。
張哲一直都很沉默，好像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會刺激到他；可是張軒和他一起長大，他平靜的表情下所有的驚濤駭浪，他都能感受到。 張軒從來沒有試圖安慰過他，因為張哲總是一臉漠然的表情，讓你想象不到他需要安慰。有些人在假裝堅強的時候是很怕被人拆穿的，張軒知道那種感覺，所以從來不去安慰他。
而讓他徹底崩潰，到底又需要多大的傷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