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對秦國的這次東出如何看?”
東海之濱,桑海浮丘,一老一少坐而論道。
“子房世出韓國名門,此次韓國首當其衝,子房向來腹有丘壑,此次問詢於我,可見心緒已經亂了。”
青衣儒衫的青年男子正是拜在荀卿門下求學的張良。
秦韓交兵不過十日光景,西面吹來的信風就將訊息帶到了東海之濱。
“良自出韓國踏入齊境的那一刻,關於新鄭的有些人和事就逐漸放下了,而且連韓兄都能安踞穩坐,想來是早有佈置,我又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雖然荀夫子是張良最敬重的師長,但張良並不盲從,就像有時候做學問一樣,否定了荀夫子的論斷。
“韓兄之才智勝我百倍,韓國八公子雖然心計歹毒,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智計在我之上,他們都能棄新鄭於不顧,顯然是早有預料。”
張良對韓非的推崇一如既往,只是祖父之死如歷在目,張家數代榮光也是在韓經那裡一手終結,張良怎麼也放不下心中芥蒂,韓經在他心中,早已被釘上了陰毒小人的標籤,恐怕這輩子也摘不掉了。
“韓國兩位才智卓絕的公子同時選擇提前棄國而逃,說明他們都不看好對抗秦國的這次戰役,我向夫子請教,純是詢問天下大局。”
張良的身子往前傾了傾,“韓國既然絕無幸理,那六國又將何去何從,天下時局又當朝著哪裡變幻?”
“秦兵如狼似虎,此次傾國之兵,聲勢浩大,絕非一國所能抵禦,除我齊國偏安一隅,五國必將再度合縱,守望相助。”
荀夫子話音剛落,張良就追問道:“既然五國合力抗秦,韓非師兄為何早早退出新鄭,棄韓國不顧?”
張家敗落,原本暗伏的情報來源所剩無幾,不良人封鎖又嚴,張良只知道韓非仍在以法治國,並不清楚韓國被搬空的事實。
“子房以為什麼樣的軍隊方才算得上百勝強軍?”
荀夫子反問道。
“韓國向來羸弱,姬無夜為大將軍時更是任人唯親,良在新鄭就沒有見過到真正雄壯的銳卒,但想來既然是沙場作戰,當然是要視死如歸的武勇健卒組成方能算得上強。”
兵事非張良所長,他雖通曉諸多儒家經典,但軍事上的所謂強和弱他只有個模糊的概念。
“呵,子房來桑海這麼久了,觀齊軍如何?”
荀夫子又拿出齊軍作比。
要知道齊國富庶,是各國遊俠浪跡天下首選之所,而且齊國大豪最喜歡延攬技擊之士為己用,賓客門人大多佩劍,個個身手不凡。
農家在齊國浸淫極深,也與當地的風氣有關。
這樣的氛圍之下,齊軍自然是由一群武藝高強的遊俠兒組成的,打仗時論好勇鬥狠在天下間還真屬頭一份。
“張良觀摩過齊國郡兵演武,雖然因為馬匹原因,騎兵與車兵不盡人意,配比較少,但步卒演武之時殺招迭出,鬥志昂揚,顯然是久經磨練,要不然當年也不能一舉破燕。”
張良想了想,說出自認為比較中肯的評價。
自覺身在齊地,感觀上可能會有所偏頗,但大體也相差不多了。
荀夫子連連撫須,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方才睜開眼睛。
“聞鼓而擊,鳴金而退,這幫技藝超群的遊俠兒往往不顧中軍旗鼓號令,自顧自得只管以自身武藝搏殺。”
“有的發起了衝鋒,有的還留在原地張望,一開始短兵相接,一鼓作氣,憑恃勇力倒也罷了,也能撞對方個人仰馬翻,可相持下來,就會陷入孤軍奮戰的境地,不是被敵軍陣勢絞殺,就是左支右絀漸漸體力不支。”
“想退下來時,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的身影,一個個被分割成一塊塊小的戰圈,各自為戰,狼奔豕突時說不定還撞散了自家中軍陣形。”
荀老夫子說得很詳細,張良彷彿看見一個個技藝超群的勇士在奮力搏殺,四周是潮水般湧過來的黑甲秦軍,一浪接著一浪,無邊無跡,四面八方都是萬槍劍戟砍來戳去,然後一個躲不過,被亂箭射成成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