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淮生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了句:“她這幾日咳嗽好些了嗎?”
管家一五一十道:“自打上次從s城回來就沒見好,這兩日夜裡反而咳得嚴重了,夫人怕您擔心,讓我們都瞞著。”
黃淮生轉頭看向顧西恩,淡淡道:“小恩,陪我上去看看你媽媽吧。”
顧西恩頓了幾秒鐘,才回答他:“好。”
沈白被留在客廳喝茶,顧西恩跟著黃淮生往樓上走,半路上顧西恩回頭看了看沈白,看著他朝向自己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句:“別怕。”
蔣婕已經起了,正側對著他們靠坐在臥室貴妃椅的一頭兀自發呆,面前雕花茶幾上放著一隻色白花青的瓷碗,碗口浮起絲絲縷縷的白霧。
“一個人在這兒發什麼呆呢?”黃淮生走過去,手搭在蔣婕肩頭,蔣婕抬頭看他,聲音透著病態的孱弱,“等藥涼。”
黃淮生試了試溫度,蹙眉道:“怎麼不讓他們放溫了再給你端上來。”
“是我今兒醒得早了點,不關他們事。”蔣婕還沒看到身後的顧西恩,略帶疑惑地問黃淮生:“你怎麼上來了?”
黃淮生看向顧西恩,“小恩,怎麼不過來?”
蔣婕身體一震,緩緩轉過身,怔怔地看著好似突然出現的顧西恩。
顧西恩慢慢挪步過去,與蔣婕四目相對,半晌才輕輕地喊了聲:“媽。”
蔣婕撐著沙發扶手起身,定定地看著他,語氣激動道:“你……你想通了?”
顧西恩表情無甚變化,只是搖了搖頭。
蔣婕的眼神黯淡下去,轉過身體,聲音僵硬道:“那你來做什麼?”
顧西恩笑了笑,說:“我只是覺得作為兒子我需要來一趟,為自己上次的口不擇言跟您道歉,但是如果你不接受,我也不能改變什麼。”
“你還在跟我犟嗎?”蔣婕不可理喻地看著他,眼中卻隱約含淚:“難道媽媽會害你嗎?媽媽是在用自己曾經走過的錯路來告訴你,什麼才是正確的選擇。”
“也許吧。”顧西恩淡淡道:“可能等我到了你這個年紀,才會擁有和你如今同樣的想法,但誰知道呢?如果當年我爸爸沒有犧牲,現在的你,又該如何呢?”
蔣婕深吸一口氣,品味著顧西恩用春風化雨般的態度說出如此咄咄逼人的質問,良久,搖頭苦笑:“看來我們母子兩個人,終歸聊不到一起。”
一旁沉寂良久的黃淮生,突然插話進來,卻只是輕飄飄的一句:“先把藥喝了。”
蔣婕接過黃淮生遞到面前的藥,低頭進了兩口,皺眉放下碗,嘴上說著:“喝這麼多回了,卻還是不習慣,太苦了。”
黃淮生笑了笑,說:“那你先忍著,我去拿顆糖給你。”
蔣婕攔住他,重新看向一旁默默不語的顧西恩,表情卻稍稍釋然,對他說:“其實那天回來我想過,自你五歲多那年起,這麼長久的歲月裡,我都不在你身邊,你的吃穿用度,都與我毫無幹系,而你卻還能叫我一聲媽,已經實屬不易。如若得寸進尺地再去苛求你樣樣都聽我的,確實有點天方夜譚。”她嘆了口氣,卻不知是惋惜還是愧疚,“你獨立慣了,事事都喜歡自己拿主意,那我也不再多餘去管你。以後你想怎樣便怎樣,只要還能繼續認我這個媽,我就心滿意足了。”她目光定定地看著顧西恩,“這樣你覺得可以嗎,小恩?”
顧西恩輕輕地眨了下眼,臉上表情無波無瀾,回道:“好。”
蔣婕浮現出微笑,緩和了語氣,問他:“晚上要留下來吃飯嗎?”
顧西恩回想起來時沈白在飛機上跟他交代的,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改了口,點頭應允:“好。”
沈白同顧西恩在黃家用了晚餐,謝絕了黎叔開車送他們的建議,走到山腳下叫了輛計程車,一路往機場方向而去,他們定了明天一早的航班,從b城直接飛往美國洛杉磯。
計程車行駛在夜色濃鬱的b城高架上,顧西恩自打上車後就一直沉默不語,沈白不知道他跟蔣婕都談了什麼,而晚飯時候的蔣婕,也並未對沈白的出現表示出明顯的喜惡。
兩人就這樣一路無話到達酒店,前臺登記刷卡進屋,沈白把行李放下,去洗手間試了試水溫,出來之後喊了一聲:“你先洗澡吧。”結果等了一兩秒,卻沒人回應。
沈白有所感應似的徑直走向臥室,透過陽臺推拉門,果然看到外面立著一道人影。
“不冷嗎?”沈白輕聲問,顧西恩搖了搖頭。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靠在一起站著,眺望著遠處機場跑道上明明滅滅的訊號燈。
“她說,”冷不丁的,顧西恩終於開口,聲音不高不低,也聽不出任何情緒。“我獨立慣了,所以事事都喜歡自己拿主意。”
沈白扭頭看著顧西恩過於淡定的側臉,心口突地傳來一陣隱痛,然後聽他緩緩地繼續說:“可是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難道不清楚嗎?”
沈白注視著他,然後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輕笑一聲說:“顧西恩,你看,把內心的委屈和痛苦講出來,並不是一件多麼困難和丟人的事情。”
顧西恩偏過頭看他,沈白趁機握上他的肩膀,在他額上落下一個吻,笑吟吟地看著他說:“不過,以後就不會了。”
“往後的日子,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會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