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幕更是吸引了在場年輕男子的眼球,只見儒商立在車門跟前,左手擋住車門,右手扶著門頂,示意夫人下車。
其動作之細,聲音之柔讓人怎能不動容羨煞。
裡面出來的是一位優雅知性﹑光澤水潤的短發貴婦。一身藍色長裙遮蓋住了膝蓋,黑色短靴極為亮眼,恐怕走遍整個扶風縣也找不到同款的第二雙。
細細一看,未曾濃妝豔抹,只是塗了一層防曬霜,點了櫻桃小嘴唇,整體感覺幹淨爽朗,不失貴氣。
在封建社會,寺院之內不容許女人進入。到了近代以來,女權運動後,女性的地位慢慢提高,許多不合理的僧戒制度也開始打破,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樣來往寺院之中。
但是寺院也有規定,但凡進入的女性不得身著露肌之服、豔麗之衣。對於從小生活在都市潮流之地的夫人來說,每每外出,必定要受到關注,所以穿衣打扮務必極盡華麗。
忽然之間改變了穿衣習慣,足見二人對於這次法門寺之行極為看重,也猜測得出儒商對於夫人的管教有方及疼愛有加。
這一切,身在遠處的真棠法師看得真切,驟然間悵有所失。
人世間的美好有很多,除了至高無上的修為與手握監院的大權之外,這種伉儷情深,恩愛無比的戀人未嘗不也是一種幸福。
可惜自己如今已深入佛門,應當心外無物,不敢過多奢求,某種程度上來說,見證美好不也是一種擁有美好嗎。
儒商抬起頭攜手夫人走向真棠法師:“久仰久仰,聽聞法門有三寶,人言佛寶舍利,法寶唐密,僧寶真棠,今日得幸前來,雖無緣三寶齊聚,但一日之內能夠看到兩大珍寶,仍然不勝欣喜。”
真棠法師聽到此言,連連搖頭。厚重的嘴唇在短須的掩映下難遮那一瞬間自豪的朗笑:“善哉善哉,施主謬贊,能夠來到法門寺,說明與佛結緣,此生未完,焉知三寶不能齊聚,歡迎二位今日專程前來,率領僧團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快快隨我入內。”
當這位儒商抬頭看到山門前的破舊建築時,放慢了腳步,與他來之前想象中的佛門重地,那座隋唐時期的獨領風騷的皇家寺院大相徑庭,讓人有種失落的感覺。
就像是他經常面對的斑駁陸離的秦磚漢瓦一樣,失去了曾經的輝煌與氣派,不禁感慨那個美好的時代再也不複存在了,那個令人驕傲的國度只能停留在博物館裡的三彩鞍馬身上了。
到了這一刻,他更加覺得自己的文物流通事業是何等的偉大,是他讓古老的文化與源遠的文明正在恢複與重現,勾起人們往日的憧憬與未來的自信。如果說再讓他選擇一次,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進入文物産業中來,因為他對古典文化的喜愛已經深入骨髓。
因為文物他獲得了成功,遇到了美麗嬌妻,也因此自豪開心。
當下的他有一個小小的想法,這次回去之後,如果有可能將會出資修繕法門寺,雖然不能恢複曾經的輝煌,最起碼也應有他不俗的氣勢。
與平易近人的真棠法師聊的很滿意,整個庭院給人以朝氣熱情的氛圍。
真棠法師特地支離了所有的弟子,敞開心扉對待面前客人。
長廊下只剩下他們三人,沒有一絲隔閡不適,有的是放鬆自我,漫步燦容。
那位夫人也不再矜持,看到不懂的就發問,遇見不知的就諮詢,認為只有這樣將自己的無知袒露出來才能融進他們二人的脫俗世界。
看著面前盛開的雍容牡丹,感到有點不一樣,平日間閑暇這對夫婦也會去一些西安近郊的寺院,例如大興善寺、淨土寺等等不同宗派庭院,多以冬青、月季、幽蘭清冷素雅的花卉居多,為何法門寺的院落田園栽培了富貴奔放的牡丹?
還未等真棠法師解答,身邊的老公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以前對法師的瞭解及剛才的交談中發現,跟別的寺院監院住持不太一樣,大家都知道,大多數僧人修行追求的無怨無悔,無奢無求,所謂六根清淨,十二因緣,因此在佛教衰落的時代盡可能固守本分,一心向佛即可,然缺少了一股儒士的積極進取精神,因而庭院多以淡雅植物居多。
而真棠法師能夠在其尊敬的師傅圓寂後,多方譴責中一夜之間拔除了所有恩師生前所喜愛的月季,這需要一種多大的勇氣,又是一種怎樣的氣魄,心存改革者能之,心憂前途者能之,心繫榮衰者能之,‘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這足以說明真棠法師對於法門寺的無限追求,砥礪開拓,一方寺院若能得到這樣一位志氣四方的監院,實乃幸甚。
在旁的真棠法師會意點頭,滿心自足。
起初以為這位傳奇的商人愛好文學,喜歡古玩,素有儒商之風,聽到這番秒言,對其多了一份欽佩之心,其悟性之高不亞於他的師兄,更是超出了其他一眾子弟。
如有可能,倒希望收他為徒,二人共研佛理,也是人生一大人家如今譽滿圈內,嬌妻年盛,就是一生為伴的文物事業也會阻止自己的想法,畢竟興趣是不會讓位於愛好的。
佛家講究渡有緣之人,化方外之物,看來就是這個意思了。既然無緣,三人又大千世界相聚這一重院落,促膝長談。道家提出冥冥之中看來是有道理的,只是我們太過渺小,認識世界浩瀚孤星而已,真棠法師如此感慨。
在倆人盛贊稱譽牡丹之美後,其夫人的一句感慨讓二人略有吃驚,牡丹固然為百花之首,名動京城,它也只是驚豔五月,隨人喜好罷了,其性短矣。
真棠法師驟然間停下了手中的菩提,面容微動,止口不言。
看到二人沒有反駁,其夫人繼續闡述,世人都說洛陽牡丹甲天下,每年到了五月初,西安許多市民都會開車前往洛陽,欣賞這甲冑天下、榮冠中原的牡丹花,可是劉禹錫當年詩中所言花開時節動京城卻指的是長安的牡丹,現在西安西二環邊上也有牡丹苑,花開時節已經少有人問津了,這是什麼原因呢?
還不是當年隨著武則天的喜好,將名動長安的牡丹遷栽到東都洛陽,故而人們只知道洛陽牡丹甲天下,卻不知道花開時節動長安了,可見其搖擺性極強。
再說了,陶淵明愛菊,周敦頤愛蓮,宋美齡愛桐,其卻獨喜歡月季,一年四季,每個季節都會按時綻放,從不想著與其他花卉爭寵,也不缺乏自信,酷暑可開,嚴寒亦開,不被四周環境所左右,其性長且久也。
這一番精彩論花珠語下來,著實讓身邊的丈夫驚詫不已,以前只是知道夫人聰明伶俐,出身比別人高貴,讀的書也比他人多,卻從沒見過有這般口才。
愣是讓久悟佛法、知識淵博的真棠法師都語塞了。
自己更是插不上話,一雙贊嘆驚喜的眼神飄向於她,對於一個男人來說,自己的老婆貌美如花或許已經足夠,倘若再睿智博學那簡直就算是完美了,是一個讓成功男人仰慕的女人,是一本永遠讀不完的四庫全書。
儒商的內心同時又像是被烙鐵觸碰一樣,心想這番論花的妙語對於一般人來說或許會得到稱贊,可是面對的是剛剛談笑風生,親自栽培牡丹的主人真棠法師來講,那就顯得淩厲辛辣了,毫不留有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