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披外衣,屋外也不是很冷,一路上彎著腰扶著牆快步跑向後院廁所旁。
剛過一重轅門,真棠法師貌似聽到了聲響,他立穩了腳步,注意力集中了。奇怪,這個時候肚子的疼痛程度也減輕了,就跟平日咳嗽不停,一旦走近診所,瞬間就又不咳了一樣奇怪。
細細一聽,好像是鐵揪發出來的聲音,因為經常在寺院田園勞作種菜,這種常聽的聲音斷然不會有錯,難道是有人?穿正了鞋,探出頭去,在銀白色的月光下一個身穿深色風衣的眼鏡中年男子映入眼簾。
定睛一看,這個人的背影如此熟悉,真棠法師感到十分好奇,深更半夜,怎麼會有人鬼鬼祟祟在此悄然挖掘?難道是盜賊,不應該呀,發現文物寶貝的地方在前院,來人怎麼可能找錯位置呢。
要不然就是內部人員,他想到了考古人員,他們的職責不僅是挖掘清理,更重要的是保護研究。除非,除非他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莫不是這個人和他一樣,對於舍利的痴狂不惜以身犯險,那可不行,舍利只能歸於寺院,只能由自己一人守護,別人誰都不行,想到此的真棠法師凜然不顧危險,扔掉了衛生紙,正步走向此人。
聽到有沉重的腳步聲,低頭挖坑的男子也警惕起來,動作放慢了。
“沒想到,這麼晚了,竟然還有人和老僧一樣,不懼寒冷來此後院欣賞月色?”
月下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轉過身來,真棠法師看到眼前的熟悉臉龐時,就像活生生碰到了小鬼一樣可怕:“竟然是你!我們的……周專家!”
周特利渾身的汗毛驟然乍起,腳下已然站立不穩,額頭上的汗水滾落在臉頰,彷彿燒溶的鉛水一樣,此刻的他比臉上刻了囚字還難受,顫顫回答:“我……真……”
看到緊張無比的周特利,謹慎的真棠法師更加輕鬆了,輕快走到了其身邊,拿起了落地的鐵揪,嚇得周特利忙答:“法師……我……”
竟然奮力扔掉了手中的鐵揪,咣當一聲掉落在了圍牆外面,陰陰樂道:“既然東西都埋了,還把鐵揪留在身邊不怕被人發現嗎?”
如何也讓面前的周特利想不到,這位聲名遠播的法門寺監院發現自己不軌行為後,不但沒有橫加指責,還幫著他把作案工具銷毀了,這種行為讓他更不能理解了,自己看來還有救,至少此刻還不算暴露。
估摸著對方心中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如意算盤,幹脆向他坦白,周特利長舒一口氣,輕松許多:“看來法師並沒有為難與我,實話跟你說了,我這坑裡面埋的是一件精美秘色瓷。”
真棠法師這才明白了:“看來此次地宮中出土的文物不僅僅吸引著我,就連你這個陝西省知名考古權威人士也內心騷動,不過旁人不理解,老僧可以明白,如此消失了一千多年的精美罕見秘色瓷焉能不讓人心動,就算是一般人也不忍多看幾眼,更別說是你這個半生與文物打交道的專家了,這種感覺就是像是離開了自己二十年的孩子回歸父母懷中一樣,一旦抱緊了他,就決計此生不會撒手!其實我跟你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
“難道你也喜歡秘色瓷?”周特利快速質問,真棠法師淡然一笑,極輕極快,在月光的滲透下顯得詭譎:“我呀,當然不同於你們考古名流了,一生迷戀古董,我從小與佛為伴,此生惟願聆聽佛祖教誨,至死也無憾!”
周特利這會兒也神經放鬆了下來,拍拍手掌上的泥土,匡正眼鏡笑了:“我,明白了,你的目標是舍利,實在令人錯愕呀,名滿法門的真棠法師竟然比我還要貪婪,瘋狂,我這件八寶玲瓏秘色瓷梅花瓶能夠從前院拿出來已屬不易,更別說你要的至寶舍利,恐怕難於登天!”
真棠法師也沒動怒,退後了幾步,警惕的瞄了一眼遠處,看無人前來繼續說道:“舍利本該屬於寺院,我這只不過是身為佛門子弟應盡的義務而已,談不上非分之想,換句話說,這應該叫做物歸原主。”
“可是事實並非你所想的這般簡單,如此驚天地宮被發現了,其巨大的研究性、文化性、商業性都不是你這個監院所能左右的!”
周特利專業睿智的眼神盯著他,一針見血的說道,真棠法師雙手抄攏:“所以嘛,我今日不會揭穿與你,需要你們文物部門的鼎力支援,今天我已經見過宗教局一處調研員了,他明天會首次清查唐代地宮出土的所有文物,看來你在他來之前就得到風聲了,實力不容小看,此次關於四枚舍利的去留當由四方共同決定,第一方就是陝西省宗教局,第二方就是你們考古所,第三方就是寶雞市文幹所,明天一大早就會到達,第四方就是我們寺院,
只要我們得上三票就會把舍利留在寺中,現在看來,那小子已經委婉拒絕了我,剩下的寶雞市文幹所,這點我相信身為地方政府,定然不願此等國寶遠走他鄉,失去了這般寶貴的旅遊資源,我們寺院的代表是方丈,雖然我倆關系不太融洽,但是身為佛門領袖,怎忍佛骨出寺,剩下的就是你們考古所的態度了,於你們而言,舍利在哪裡其實都一樣,尤其是對於你更加不重要,這麼一來,我們已經穩操勝券。”
月光皎潔,狹影成三。
第二天,天空放晴,萬裡彩霞。
法門寺迎來了難得的爽朗天氣。
上午釋禪在幾名考古隊員的幫助下,在文物專家周特利的指導下第一次清點完了此次地宮中出土的所有文物,工作還算順利。
下午四方代表雲集法門寺客堂,這次會議的主要內容之一就是商討法門寺地宮中出土文物的去留問題,閑雜人等都被擋在了門外,整個大廳氣氛凝重,僅有五人,真棠法師主動申請從旁協助,負責各方來賓領導的端水沏茶。
首先是宗教局一處調研員釋禪的看法,認為陝西省宗教局是國家依法下設的專門管理省內各處宗教事務的合法最高單位,不管是道教、伊斯蘭教,還是佛教,其觀內寺中出土的一切文物宜應首先交由宗教局代為管理,不得擅自做主。
之後,省上考古所的代表周特利表示了反對意見,認為佛骨舍利只有寺院才是它最恰當的供養之所,雙方為此僵持不下,掙破臉面。
緊接著,寶雞市文幹所參會的代表給出的態度震驚了在場所有人,認為地級市單位應服從於省上的指導意見,正在暖壺裡為來賓新增開水的真棠一不留神滑落掉了手中木塞,但是並為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這麼算來,四方代表,形勢對自己十分嚴峻,已經不具有優勢了,兩票反對,一票贊成,剩下的珍貴一票握在了師兄方丈手裡,為此,真棠法師特地持杯靠近方丈,悄悄叮囑:“全寺希望,盡在你手。”
方丈的壓力也不小,若是做一個內部調查,寺中弟子多數人都和真棠想法一樣,希望永瞻佛指,常沐佛智,可是昨天晚上方丈就已經想的明白了,如今的法門寺實在是沒有能力以一己之力守護聖物安然無恙,如若強行留下,一旦被不法分子盜掘,自己就是百死也不能佛前謝罪,或許自己這一票會讓師弟憎恨一生,讓諸多徒弟謾罵一世,但還是要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