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太天真,也太“低估”自己的父親。他以為只要他和她不懼同死,別人便無法奈何他們。
可這世上,多的是求死不能。
“原來你還知道有一個桓玄?還知道考慮我們馬家的安危?”馬太守冷笑,“我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寧死不屈,大義凜然!我把你養到十八歲,就是為了讓你這麼沒出息,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不在意我可以。可若是你真的自戕,你對得起你娘嗎!”
馬文才心上似被割了一刀:“我不許你提我娘!”
“我為什麼不能提?我偏要提!”馬太守吼道,“你覺得我對不住她是吧?那你就對得住她了?她當年生你,煎熬了一天一夜,差點就沒了命!不錯,我作為父親,作為丈夫,是犯了錯,也有失職的地方。但你娘沒錯吧,她沒對不住你吧?她從小養你,教你,照顧你,你就要這樣報答她嗎?”
馬文才把桌上的茶壺也摔在地上,瘋了一般大吼道:“我叫你別說了!”
“怎麼,心裡知道自己有錯了?”馬太守卻仍不肯放過他,還換上了一種語重心長的語調,“文才啊,你怎麼恨我怨我,都沒關系。可是,你是我們馬家的獨苗。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看在你孃的份上,你還要執迷不悟,對你爹我以死相逼嗎?”
“爹,是你要逼死我!”馬文才痛苦道,“我對著孃的畫像發過誓的,這輩子,我非是知不娶!”
馬太守道:“那你忘了,你還答應過你娘,要建功立業,做一個有用的人,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嗎!”
馬文才嘴硬:“這和是知有什麼關系!”
“怎麼無關?利害關系我已經跟你說了那麼多遍,你還要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嗎?”馬太守嘆了一口氣,“文才啊,爹知道,你很喜歡桓小姐。其實爹也很欣賞她這樣與眾不同的女子。可是,要怪,就怪天意弄人,偏生她有一個桓玄那樣的哥哥……”
馬文才的眼中,漸漸透出難掩的無措和失望。
“做父母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幸福?”馬太守看著他的臉色,心中已有了幾分譜,“只是,事到如今,就算桓小姐真的進了我們馬家的門,又能怎麼樣呢?你註定要和她的父兄對戰沙場,你讓她站在哪一邊?你能保證她不怨你,不恨你嗎?”
馬文才不再言語,一張臉灰敗得似凝了霜。
“長痛不如短痛。你讓桓小姐死了心,對她也是好事。”馬太守拿起桌上的筆,塞到馬文才手中:“文才,來,聽話。”
朱紅在前,墨筆在手。
發白的指節不斷輕顫。
馬太守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聽話。”
馬文才看了一眼馬太守,又抬頭看了一眼屏息旁觀的巧兒和馬統,最後目光落回桌面上。
明豔的喜帖,將他的眼睛刺得血紅。
他曾想象過無數次,寫婚禮喜帖的場景。
那應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窗外垂著依依楊柳。
他坐在桌前一筆一劃地寫,而是知立在一旁磨墨。二人並無太多言語,只是偶爾斟酌一下賓客的名單,或者抬起眼來,相視而笑……那該是,何等的幸福。
她本應是他的新娘。
可眼下,他卻要“邀請”她,來喝他和別的姑娘的喜酒。
巧兒將墨小心地捧到他面前。
他胸口的血液似已凝固;手上卻使上了力,那支朱毫的筆管,竟生生地被攔腰折斷了。
斷筆落地。馬文才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少爺……”巧兒和馬統擔心地想跟上去。
“由他去,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馬太守抬手道,“你們倆安排一下,明天就找人來給少爺做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