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冬陽燦爛。
房頂的積雪融化,雪水順著青瓦向下淌。
水珠一顆一顆墜下,似落在心田的淚。
謝道韞側著身子,面無表情地盯著窗外,指甲卻深陷掌心。
桓玄默默地看了她快一盞茶的時間,良久,才吐出一句:“你瘦了。令姜。”
三年未見,你瘦了。
聽見他喚“令姜”的聲音,謝道韞的睫毛微微一顫,但出口依舊是平靜如水:“桓將軍還是叫我謝道韞吧。”
“謝道韞?”桓玄輕笑一聲,“我可不認識什麼名滿天下的才女謝道韞。我十五歲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我的令姜。”
“桓將軍到底想說什麼?若只是敘舊,那我看也差不多了吧。”謝道韞說著又要往外走。
“差遠了!”桓玄一把抓住謝道韞的手腕,強迫她直面自己,“你一定要同我這樣講話嗎?!桓將軍,桓將軍?!我在你面前算什麼將軍?!你為何到現在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謝道韞的眼眶已有些泛紅,可聲音仍勉強維持著鎮定:“你放手。”
“我不會放手的。”桓玄的眼眶也紅了,發狠道,“難道你要我放手,任你去嫁給王凝之嗎?”
謝道韞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但隨即湧上一種苦澀的釋然。是啊,王謝兩家的“美滿姻緣”,很快就會傳遍街頭巷尾,他知道又有什麼稀奇呢?
謝道韞掙開桓玄的手:“既然你知道我和王凝之已有了婚約,那你更應該自重些。”
“自重?”桓玄冷笑一聲,“如果不是因為多事的謝安從中作梗,三年前你就是我桓家的人了!你現在跟我談自重?”
謝道韞終於有了怒意:“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我們兩個的事情,跟我叔父無關!”
“那跟什麼有關?”桓玄扶住謝道韞的雙肩:“令姜,朝堂歸朝堂。你既然有勇氣能來尼山書院講學,為什麼沒有勇氣違抗你叔父,跟我在一起呢?”
謝道韞推開桓玄的手:“我不是沒有勇氣。”
桓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那……”
謝道韞背過身,長長嘆了一口氣:“是我自己不願意嫁給你。”
“你說什麼?!”桓玄的聲音有些發顫,“你再說一遍。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我不願意嫁給你。”謝道韞轉過身,鼓足了勇氣直視著桓玄,“桓玄,我今天再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一次。你我的婚事沒成,不是因為我叔父的反對,不是因為謝桓兩家不和,只是因為我謝道韞不願意嫁給你!”
桓玄的眼睛血紅:“你騙我。你明明愛我。你敢說,你不愛我嗎?謝道韞。你敢說嗎。”
謝道韞臉上滑過一滴淚:“我愛你。”
桓玄臉上現出喜色,用力將她摟入懷中,似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胸膛一般。
謝道韞沒有掙紮,任憑他抱著:“可是,那又如何?”
“你說什麼?”桓玄松開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謝道韞臉上的淚痕未幹,語氣卻恢複了平靜:“桓玄。我不對你撒謊 。我也不陰陽怪氣。我誠實地告訴你。我確實愛你,我也確實,不願意嫁給你。”
桓玄眼中的迷惑幾乎要蓋過了焦灼:“令姜……為什麼?為什麼?”
忽然,他似想起了什麼,面上現出了一絲喜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因為劉氏?令姜,那門親事,是我爹逼我的。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她。你放心,我回去立刻休了她。桓夫人的位置,永遠都是你的啊,令姜……”
謝道韞震驚:“你要休妻?劉氏腹中可已有了你的孩子啊!”
桓玄去握她的手:“那又如何?令姜你不信我?要不我現在就修書回去?”
謝道韞憤然甩開桓玄的手:“我以為三年不見,你多少會有一些改變,沒想到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我問你,這劉氏做錯了什麼,你有什麼資格休她?倒是你,為父不仁,為夫不忠,我看,要休,也應該是她休了你!”
桓玄怔住:“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謝道韞冷笑,“真是好藉口。那桓將軍好戰喜功,圖謀不軌,又是為了誰?”
“圖謀不軌?”桓玄先是一愣,隨即忽然大笑起來,“我不承認我圖謀不軌,我們桓家,是要把這社稷扶上正軌!那位子,司馬家坐得,我桓家就坐不得?我桓玄文韜武略,我有信心做得比他們好。我這是為了黎明百姓,為天下蒼生謀福祉!”
謝道韞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改朝換代,王族興亡,苦的永遠是無辜的百姓。說什麼為了蒼生?你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慾,是為了你的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