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是在馬統的房間烤火的時候發現玉佩不見的。
他立時返回去找。可是地上只有汙染了雪地的髒腳印,哪裡還有玉佩的影子。
那塊玉並不太值錢。可它是那年,在那棵香樟樹下,那個小姑娘送給他的。
他隨身帶了八年。
玉佩上有她的名字。
馬文才不知自己是否自作多情。可他越長大就越覺得,她把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交給他,就是願意把自己交給他的意思。
但現在,他把她弄丟了。
那時太小,相見也太匆匆。
他被爹爹責罵,連著幾天被丟在偏門外的樟樹下紮馬步。
她蹦蹦跳跳地湊過來,主動向他通報姓名。
他瞥了一眼她那材質普通的衣裙,沒好氣道:“我才不樂意同你這種庶民講話。”
她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天天跑到樹下,樂滋滋地看他的笑話。
他不記得是第幾天開始,他開始接她滔滔不絕的話茬。也記不得是第幾天開始,她沒有再來。
爹爹的責罰結束了,他卻時常“不經意”地路過那扇側門。可是,樹下一直沒有她。
他開始說服自己討厭她。這個卑賤的庶民,居然敢就這麼一聲不響地離開了他。他再也不會想起她。
可是,他卻越來越頻繁地“路過”那扇側門。
終於,她又出現在了那棵樹下,一聲素衣,連頭上的小花都是白色的。
他第一次見一個女孩子哭得那樣兇,手足無措。他笨拙地安慰了兩句,終於想起什麼,飛快地跑回屋裡,將床頭的布娃娃“小白”抱出來,交到她手裡。
那是他的娘親親手給他做的。平時別人碰一下他都要大發脾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捨得給了這樣一個討厭的庶民。
她很努力地扯起嘴角,笑得很難看。
她把一塊玉佩交給他,說自己要走了,問能不能知道他的名字。
他想問她要去哪兒,想告訴她自己叫馬佛念,想問她有沒有念過書,懂不懂寫這幾個字。
他有很多很多話想對她說。
可是他卻只是怔怔地抓著那塊玉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外婆在喊“念兒”。他轉身就往門內跑,沒有回頭。
她憑什麼就這麼通知他自己要走了?
他才不會回頭。
離別之時,不以為意。
可這許多年,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夢見她。
夢見她的笑,夢見她的淚。她穿著那件紅白色齊胸襦裙在樹下轉圈,提起裙子就敢往樹上爬;她一身孝服淚水盈盈,臉色慘白,啞著聲說自己再也見不到爹爹了。
她在他的夢裡慢慢長大,面容卻漸漸模糊。
他後來派人回琅琊尋她。把姓林的姑娘一家一家查了個遍,沒有人叫林亦如。
是啊,她告訴過他自己要搬走了,不會在琅琊了。
他那時候卻以為,只要多經過幾次那扇偏門,他總有一天會在樹下看到她的。
長到十四五歲,他偶爾也會夢到與她做一些“有違禮教”的事。夢中的她溫香軟玉,嬌媚動人,卻始終沒有對他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