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少年略帶慍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桓是知微微側頭,目光順著少年的衣襟向上溜,最後落在少年稜角分明的側顏上。
少年一身素衣。身材雖是清瘦頎長,兩頰卻尚餘有些許圓潤的嬰兒肥。桓是知心中估量,這家夥瞧著也不過只比她大了三兩歲,卻要作勢擺出一副逞兇鬥狠的模樣。似在故作成熟世故。
桓是知起身,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以減少對方優勢的身高帶來的壓迫感。她斂了斂適才幸災樂禍的嘴角,盡量露出謙和有禮的微笑,真誠地說:“我笑你呀。”
少年顯然沒料到桓是知會如此誠實,先是一愣,隨即面色一變:“你是什麼東西,敢嘲笑本少爺?”
“誒,兄臺此言差矣,這怎麼會是嘲笑呢?”桓是知依舊笑吟吟地,“這是小弟對兄臺人品武藝發自內心的崇敬而發出的開懷笑聲啊。美人如雲卻坐懷不亂,過萬花叢卻不沾片葉,小弟好生佩服呀。”
桓是知這番話倒也不全是胡扯,至少這少年確實身手不凡。但崇敬是談不上的。她只是忽然對這初見的少年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她想逗逗他,跟他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看他像生氣的小狗一樣炸毛,一定可愛又有趣。
桓是知也知道,某種程度上來說,她這種心態和那群奼紫嫣紅的姑娘們喜歡調戲青澀稚子的癖好沒什麼兩樣。都是人嘛,小心思裡難免會包藏些小小的惡趣味。
美色當前,情有可原。
桓是知斟了一杯酒,遞給少年:“小弟讓兄臺心生誤會,是小弟的不是。咱們男人到這兒來也是為了尋開心嘛,就請幹了這一杯如何?”
桓是知左一句兄臺又一句兄臺,竭力模仿著爹爹和哥哥待客周旋時的姿態,心中卻突然冒出把小算盤:等會兒巧兒就要上臺了,這家夥看著像有錢人家的公子,也有幾下子功夫,要是交個朋友,說不定還能幫個忙呢。
“開心?”這兩個字不知怎麼刺激到了少年的神經,他瞥了一眼桓是知手中的酒杯,眼中突然迸出一股狠勁,“今天不是能開心的日子,不是該開心的日子!本公子不開心,我要你們一個都不能開心!”說著一揚手,打翻了桓是知手中的酒杯。
一擊突然,力道不輕,酒杯應聲而落。桓是知的手背瞬間疼痛發紅。
“公子!”平藍忙上前牽起桓是知的手,“你沒事兒吧?”
桓是知輕拍平藍的手背以示安慰,正欲與那少年理論,卻見那少年飛起數腳,將身畔的桌椅板凳悉數踹飛。一時間驚叫聲起,賓客四散,杯盤碎片四濺如利刃,不甚劃傷了幾個不及躲閃的細皮嫩肉的姑娘。
少年驟起的暴戾著實讓桓是知有些措手不及,適才企圖結識美少年的小心思一掃而光。她看著玉臂劃傷、花容失色的姑娘,不禁義憤填膺,怒目圓睜:“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好端端的,發的哪門子邪火!”
少年沒有作聲,只是挑釁地掃了一眼桓是知,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桓是知被那眼神激到,正猶豫要不要跟這壞小子拼了,青樓裡的壯漢打手們已經一擁而上,果斷地決定以多欺少。一時間,喝罵聲起,又是一陣桌椅橫飛。
桓是知見有人替自己出氣,初時還面帶興奮,可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那群中看不中用的大漢一個個就像破麻袋一樣被那少年輕松撂倒,很快就都躺在地上連連哀嚎。
一群廢物。桓是知暗罵。
踹飛最後一個壯漢時,少年有意瞄準了桓家主僕。桓是知反應迅捷,一把扯過平藍躍開一步。
平藍卻被嚇得目瞪口呆。要是動作慢些,她可能就要被那快兩百斤的大漢壓成肉餅了。
桓是知憤怒地看向少年,正迎上少年投來的目光。那目光裡的狠勁似乎莫名淡了一些,反添了幾分戲謔和得意。
桓是知突然覺得,有莫名惡趣味的人可能不止自己。眼前這小子似乎也挺樂意看她這個“美少年”像小狗一樣炸毛的樣子。
青樓老闆娘正堆著一臉的笑,讓人推著一臉愁容的巧兒姑娘往臺上走,眼見這動靜,急急地沖過來:“誰敢在我枕霞樓鬧事,反了天了啊?也不去打聽打聽,罩著我們枕霞樓的,可是馬太守馬大人!”
“我找的就是他。”少年收回目光,冷冷地盯著那老闆娘,“他在哪個房間,帶我去見他。”
少年有恃無恐的模樣鎮住了老闆娘,多年的經驗告訴她,這個小公子是她惹不起的主兒。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眼珠一轉,立時堆上了微笑道:“原來是馬太守的朋友啊,那就是我們枕霞樓的貴客啊。公子你先坐。來人啊,還不快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我收了!”
少年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重複了一遍:“我叫你帶我去見他。”
“這……”老闆娘面露難色。
“怎麼,你不帶?”
“不不不,當然帶當然帶。”老闆娘忙擺手道,“只是您看,我們這兒新來了一個姑娘,這正預備著梳櫳呢,大夥兒都等著呢……”
“梳櫳?”少年蹙眉,顯然是不明白。
“哎呀,就是開|苞。”旁邊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酒至半酣,粗俗地喊道,“誰要是出的錢多,誰今晚就能和臺上那小丫頭睡覺!你這都不明白,來逛什麼窯子啊!”
“哈哈哈哈哈……”被這個膽大的醉鬼這麼一喊,剛剛被那陣打鬥嚇到的人們都放鬆了不少,鬨堂大笑。
少年滿臉緋紅,一時氣結,卻終究不想與這樣粗鄙之人多言,只是忿忿地捏緊了拳頭。
老闆娘見少年臉色不對,生怕他發作起來又砸東西,忙上前穩住他:“公子莫急,莫急。這馬太守等會兒也要參與這梳櫳的競爭呢,不會走。等這兒結束了,再找他不遲啊……”
“什麼,你說他也要……”少年的臉色又黑下來,他看了看臺上那個比他還小幾歲的小姑娘,一掌拍在重新歸置好的桌子上,“好,我就等這兒結束。我倒要看看,尊貴的馬太守,到底願意為這個小女孩出多高的價!”
眾人終於重新入座。桓是知不願認慫跑去其他位置,便故作鎮定地與那少年坐了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