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神只有一位、你信的不錯。鬼魔也信、卻是戰驚。──雅各書 jaes 2:19
寂靜的春夜,窗外傳來悉悉索索風的聲響,索爾在他那張寬大的床上醒來。因為睡前忘記熄滅壁爐,這會房間的溫度有些偏高,他的額頭上布滿了一層薄汗。他側過身看著空蕩蕩的床側。這是奧丁森家主臥室的大床,床上卻向來只有他一個人。
當然這不是說他不希望在睡夢中攬上一具溫暖的身軀,然而如果這個深藏已久的秘密突然公諸於眾,他和洛基都會進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簡死去了接近一個月,這一個月來,村裡關於女巫的風波卻似乎沒有平息下來。那天晚上號稱參與巫術的女孩兒們每況愈下,帕裡斯牧師的兩個女兒的情況也沒有得到緩解。他聽說女兒們現在已經不剩幾口氣了,事情的真相卻還像是霧中望月,惹得他有些煩躁。
他對於簡並沒有幾分真正的夫妻之間的感情,然而他確實一向尊重她,也對她的那些想法瞭然於心。簡死去的夜晚狂風暴雨大作,他還記得達茜哭喊著跑進飯廳將正在用餐的他和洛基都嚇了一跳的情景。他不想辭退達茜,作為跟著簡的貼身侍女,這個女孩在過去的幾個月當中擔驚受怕、情緒已經有些失常,他委託埃裡克給達茜在主宅找了一個清理的活兒做,希望繁忙的工作可以讓她分些心。
簡吞下了一整盒生鴉片,放鴉片的盒子就在她的床頭邊,那五顏六色的盒子何其眼熟,可不正是他給西芙和洛基帶回來的?他不知道他們當中是誰給了簡這一盒生鴉片,他不忍心質問西芙,知道西芙是個驕傲而有原則的女人。他當然更不忍心問洛基。洛基因為女巫的風波和複活節的募款已經忙得幾乎見不著人影,昨天他去波士頓購置戲劇所需的道具,本來說好今夜回府邸吃飯,卻又姍姍來遲。
索爾用手臂支起身子,壁爐裡面的火光跳躍著。
簡給他留下了一封非常簡單的書信,大意是希望她死後,他能夠跟西芙再續良緣。這封書信被他丟進火堆裡面。索爾質問自己是否太過專注於家中金錢的周轉卻無視了人情關系,似乎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簡和西芙,簡和洛基之間竟然建立起了友情。當然這一切如今也沒有意義了,斯人已去,他周圍又一次只剩下了他的童年好友和他的幼弟,而這兩個人的相處更過去相比,甚至更為不和。
索爾想起來簡死去以後,西芙告訴自己的話,「索爾,我知道你不願疑心自己的親弟弟,但是你又怎麼能證明他是無辜的呢?你明知道奧丁森夫人受審訊的理由是因為他們在坩堝裡面發現了你的戒指,你捫心自問,除卻你和簡,奧丁森家裡還有哪個人能夠來去自如?」
「西芙,你和洛基素來不和,但是你應當對他有些信心,他難道不比你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信仰神嗎?你覺得他會做出這樣嫁禍於人的事嗎?如果他想鏟除簡,那當初何必又要讓簡來到我們家和我結婚?」
「索爾,」西芙的臉皺了皺,「你太高尚了,看不見別人心中的陰暗…洛基的目的怎麼可能僅僅是鏟除簡,當然還有…」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是索爾聽出了端倪。
是啊,他知道洛基當時把簡接來沙林,很大原因是為了了斷西芙想要嫁給自己的念頭,另外當然也是為了給他在歐洲安排好人脈。簡在奧丁森家的一年多來,歐洲的貴族中不少對奧丁森家的態度緩和了不少,他也藉此建立了不少關系,發了好幾筆橫財。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這樁婚事並不是洛基隨意編派的。洛基更不是傻子,他對西芙總是忌諱莫深,索爾心裡明白這是因為洛基始終擔心自己會娶西芙為妻,而為此疏遠自己。但是如果這一切真是洛基所為,又要如何解釋簡給他的信呢?簡似乎明確地指出她是受到了索爾和西芙編織出來的陰謀所害。如果洛基對西芙有些不乾淨的念頭也罷了,他的弟弟又為何要對他落井下石?
奧丁森家樹敵眾多,想置他們於死地的當然也不乏其人。在理清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前,索爾不相信洛基和此事有任何牽連。事實上,他不希望相信洛基和此事有任何關聯。
在他二人之間,他自認為自己是墮落的那一個。他還記得剛發現自己對養弟畸形的迷戀的歲月。那是他們母親去世前的一兩年。他不過十六歲,洛基也才十四歲。他早就知道洛基不是自己的親弟弟,可父母確實是把他當做奧丁森家的孩子養著的。
「血緣並不決定你們的關系,你們之間的牽絆決定你們永遠是兄弟。」他記得母親以前曾經那麼跟他說過,那時候洛基還是個走路搖搖晃晃的瘦小男孩,他想起母親溫柔的藍色眼睛閃爍著,他想起她溫柔的話語,「拉住你弟弟的手,知道你要永遠保護他。」
然而他終究不是西芙所認為那個高尚無比的金色奧丁森。然而他終究無法面對自己心中深藏的惡魔。
洛基唇邊勾起的笑容是他的引線,而他在他面前始終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他記得那些年月裡面,他們一起做餐前祈禱。他聽著父親母親的祈禱詞,卻偷偷睜開眼睛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弟弟。洛基幾乎一夕之間長成了一個好看的少年,白淨的面板,柔軟的黑髪,輪廓分明的五官。少年索爾盯著少年洛基看,看著他雙手合十放在唇邊默默重複祈禱詞的樣子,看著他因為蒼白而顯得有些單薄的眼皮,看著他的睫毛微微上下跳動,在他的臉頰上留下細微漂亮的影子。
他們在夏日一起去湖邊游泳,穿著簡單的衣衫 。那個下午,綠色的樹影在水面上搖曳,暖風吹得他們倆頭暈目眩。水下的世界似乎格外清明,索爾松開自己的頭發讓身體自由地漂浮,像是無拘無束的飛鳥。在微涼的水和炎熱的陽光之間,他似乎找到了奇妙的平衡。當這一切平衡被打破的時候,他看見洛基赤著腳坐在木橋的邊緣,褲管捲上了小腿,露出一些蒼白的面板來。洛基的腿浸入湖水裡面,臉頰卻因為暴曬而有些發紅,他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詩集,厚重的書頁攤開在卡其布褲子上,壓得他的褲腿有些一高一低。
「下來游泳,」索爾從水上冒起來,「今天天氣多好。」
「你自己遊吧,我在看書。」洛基頭也不抬地回答。
索爾萌生了惡作劇的念頭,他在水中拽住了洛基的腳,裝模作樣地拉了兩下,果然換來了洛基的斥責,「索爾,這本書我還沒看完,要是給你弄濕了,我…」他話音未落,就被他那冥頑不靈的兄長連人帶書拖進了湖水中,「索爾!」他撲打著掐住索爾的脖子,又驚又氣地用力擰他的耳朵,「我的書!…索爾你瘋了嗎,這本書是父親特意從英國給我捎帶回來的!」
「回頭你就告訴爸爸是我丟進水裡的,讓他給你再買一本不就行了?」索爾洋洋得意地說,他用手臂環繞住洛基的腰。他的身體讓他想起一條水中的蛇,細長而柔韌,唯一不同的是還沒脫去青春期少年的稜角,胯骨磕在他大腿上有些疼。
「索爾,你耍什麼小孩子脾氣?」
「別生氣了,天氣那麼好,不該好好享受嗎?」索爾看著把眼睛瞪大顯得有點歇斯底裡的弟弟。
「好了,快放開我,這麼摟摟抱抱幹什麼?冷死了…」洛基說,他推開了索爾,自己脫掉了襯衫和長褲,放在了木橋上,綠色的水光映在他綠色的瞳孔裡面,像是一個叢林的萬花筒,索爾覺得自己又失了神。
他們兩個在水中滑行、互相打鬧。接著一起放鬆身體漂浮在水上。湖水波瀾不驚,他們在碧綠的水面輕輕轉圈,漾開一圈圈柔和的漣漪。洛基的胳膊時不時擦過他的,惹得他心裡一陣陣發癢。天空是濃墨重彩的藍,點綴著棉絮一樣的雲彩,午後的陽光讓他們昏昏欲睡。
「我們一直都在這裡多好。」洛基輕聲說。
「為什麼不能呢?我們每天都能在這裡游泳。」
「我不是說游泳,你這個傻子,」洛基笑起來,隨著笑聲,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他握住索爾的手臂站直身體,湖水堪堪淹沒了他的鎖骨,「我只是希望以後每一天我們都能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哈!我還以為你最喜歡拘束呢!」索爾說著也站起來, 洛基的這席話在索爾的耳中可像是天方夜譚,「你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孩子,鈕扣非得全部別上,功課也非得當天做完,對別人可都是畢恭畢敬,我還以為你中間的名字叫規矩呢。」
「索爾,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奧丁森,凡事才必須力求完美,我不像你,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討人喜歡。」洛基斟酌著說,「別忘了,我永遠不可能像你。」
索爾側過頭看洛基,他弟弟的臉上有個如夢似幻的表情,「你對我來說可是夠完美了。」他忍不住脫口而出,又引來他弟弟的嗤笑聲。
「跟你說這些也是白說,天色晚了,我們上岸去吧。」
他們兩個爬上了木橋,傍晚的風吹得讓他們有些作冷。
洛基用毛巾擦乾頭發,落下身上潮濕的衣衫,落日的餘暉在他的肩胛上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他回頭看著索爾。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奧丁森。」索爾沖口而出,他看到洛基的嘴角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看起來像是有些恐懼,又像是有些感動,「你是洛基,不管別人怎麼說你,你是奧丁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