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冥王大人身邊來了名小侍從, 那侍從一身淺藍素衣, 面容以符遮掩,渾身總是有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沒有鬼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也沒有鬼知道她是什麼, 她終日待在冥王身側, 什麼正事也不幹,還喜歡啃冥王的供品, 想去哪兒冥王都帶她去, 像個需要冥王照顧的小鬼,有鬼吏甚至懷疑此鬼乃是冥王所生。
畢竟冥王大人萬年來皆是一張冰山臉,從未見過他對什麼事什麼人上過心,那雙冷若冰霜的桃花眼世間萬物皆是映照不進, 曾有仙口言離淵乃是天上地下最無情的神。
他的無情並非刻意, 而是一種天生的冷漠, 這樣的冷漠與無情甚至可比擬天道法則, 按照最標準的規則執行所有的動作,與預定分毫不差,如一具最精密的冰冷機器。
便是那位無所不在的佛也不能如此,須彌山裡天龍八部, 此八種非人怪物相傳是佛的缺陷所化,乃是無上的佛將所有的缺陷剝離本身,才生出至真的善與慈悲。
十八層地獄裡有地藏王菩薩曾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但是惡與善往往相對, 菩薩也看不透世間的黑白,也被心魔所阻,神佛鬼怪皆有心魔。
離淵不屬於任何一種。
有人說他是下一任天道。
也有人傳言他的心被人挖出,從此無欲無求,無情無業。
但即便是神明沒有心都不能長存,他若是沒有心,怎麼當了萬年冥王?
大約他生來便是心無雜念罷。
可這位心無雜唸的冥王如今身邊跟了一個人,雖然冥王大人依舊是那張萬年冰山臉,可那些個恪盡職守的鬼吏們總覺得大人身上的氣質彷彿沒那麼冷了。
那位侍從到底是什麼人?居然要以符遮面?
在地獄裡都要貼符的鬼怪,那可是力量強大到不可遏制的大惡鬼!
而且還要冥王時時刻刻帶在身邊?
可若是惡鬼,憑冥王的秉性,必然碰見一隻殺一隻,絕無封印貼符的可能,而且冥王對待那隻以符貼面的小鬼,時常是“寵溺”之態。
這寵溺並非能從他神情可見,但她要什麼就給什麼,這樣的行為就是寵溺與縱容。
若非愛人或是至親骨血,必然不能做到這樣的地步。
更何況他還是那位無情無欲的冥王。
只是有一點,冥王不喜歡她與其他鬼怪說話。
那侍從樂意與人交談,但每每交談,冥王就在她身後冷冷盯著,像是護住私有物一般不容人染指分毫,冰藍色的桃花眼冷得滲人。
也有鬼怪口言,此乃冥王祭品,那日陰年陰月陰日,有大紅棺木往忘川陽河飄流而下,冥王生辰接禮,凡人以此為供。
但忘川乃是孟婆管轄,地府無人敢惹此鬼女,此言便無人求證了。
地府有新來的大膽判官,名為妖千,此判官上任不久,不懂冥王秉性。妖千曾在東嶽大帝身邊任職,因地府官職調動,剛好缺個判官,東嶽大帝身邊人手充足,便調妖千過來任判官。
妖千此時上任不過三日,他見冥王事事照顧那位小侍從,便膽大問道:“大人,此人可是大人愛人?”
周圍鬼吏皆倒吸了口寒氣,這等話實在太過突兀太過尊卑不分,事關冥王隱私,如此好奇打聽,實乃不敬!
因東嶽大帝性格隨和,妖千在他身邊任職了近千年,也養成這隨意的性格,又不瞭解冥王是個甚人,便口快問了出來。
冥王對那名侍從,實在太過遷就了,看相處不似骨血,只有愛人這解釋。
而妖千年紀也不大,又是個神五代,從來有長輩給他撐腰,有什麼說什麼,又是個好奇性子,如此便問了出來。
離淵眼瞼動了一分,眉頭微微皺起,卻並不像惱怒,反而陷入了沉思。
妖千不過隨便問問,答不答是離淵的事,他見冥王大人良久沉默,不像要答,以為冥王不喜,正要告退,突然就聽見冥王出聲了。
“世間相愛之人,孤見過無數,每日皆有陰魂或哭或嗔,或瘋癲或痴狂,皆是為世間一個‘情’字。生死相隨者無數,陰陽永隔者,今生來世成仇者也是許多。今生今世痴怨癲狂,來世前塵盡忘,此不過萬物生靈自然之理罷了,孤見得太多,孤與他們無一絲相同。”
鬼吏皆是驚了一跳,他們也從未見過冥王說這麼多話,即使是判案斷事,冥王從來是惜字如金,威嚴凜然,如今新來的判官還是問他私事,他卻答瞭如此之多。
妖千沒想那麼多,以為冥王也是個好說話的,聽了他答話,妖千便笑道:“大人,我聽您喚那侍從喚作書丹,喚個名兒語調與尋常他人有別,彷彿十分親暱,又事事遷就她,要什麼給什麼,什麼好東西都往她手裡送。人間若是有男子心悅美貌姑娘,也是這般,或是對待心愛的妻子皆是如此,我父母便是這般相處,如此,妖千才這般問大人。”
“大人可是每每見到她,心中盡是喜愛,彷彿什麼好都給不夠,想與她長相守?”
“長……相守……”離淵下意識的將手按住自己的左胸心口的位置,他臉色又白了一分,他手指微顫,“可是……這裡什麼也沒有。”
妖千愣了一下,見冥王臉色有異,以為自己問錯了,惹了人不高興,他尷尬笑道:“是下官猜錯了,下官也是個沒伴的,如此猜測不過是按照所見所聞,望大人莫要見怪。”
“若不是相愛之人,大約是別的吧。”
“不!”離淵眼眸突然睜大,他指尖掐在手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翻滾,但那記憶如同上了鎖一般,白茫茫一片,努力的想要想起什麼,卻如針刺一般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