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分開的叢林深處秋意深濃,盤根錯節的土地被落葉覆了個嚴實。
我巡視著那一地的枯黃,定睛卻瞧見一株龐大的枯樹下竟靜靜倚著一個墨色的身影。
是了,我又怎會一再認錯,那便是方才將我從魔掌中救下的有風啊。
我腳下一個趔趄,來不及站穩便撲到他跟前去。
他的面龐白得透明,似是下一刻便要消失一般。我哆哆嗦嗦地執了他的手摸到他的脈門,卻很是嚇了一跳。
已臻神境的玄羅有風,傳說中的那一身純粹得不摻絲毫雜質的真氣上哪裡去了?為何體質這般地虛空?甚至連個凡人也不如!
我將掌心對準他的掌心,向他輸了些內力過去,卻如石沉大海一般。
驀地心便慌了。
玄羅有風,火神後裔,可當千軍萬馬,於我而言他從來是這般強大的所在。
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肆無忌憚地傷害,也許便是因為我從不曾設想他有朝一日會就此虛弱地倒下。
若早知如此,或許便能少恨一些。
可即便恨,我仍是寧願他健康完整地讓我恨個徹底。
浮生殿因我抱著有風的到來而亂作一團。
年歲較長的那個仙童我倒也不很陌生,從前也有極少的幾回跟著有風出入過雪泠宮,給我的印象總極是溫順,然如今他忙亂中瞪我的眸裡全是憎憤。
空氣中彌漫起濃鬱的藥香,我不以為意地朝他笑上一笑,如旁觀者靜靜地坐到一邊,那些匆匆來回的腳步不過浮雲,絲毫也攪擾不起我的心緒,眼中唯有榻上了無生氣的那人。
雪泠宮中,如清峰上,本不太相似的兩張面容竟毫不違和地浮光掠影般交錯著,無論多少充斥了假情假意,終究還是他,這般霸道地佔據了我全部的生命,也不知究竟是可笑多一些還是可悲多一些。
這一眼竟似過了萬年,有一女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見了我微一踟躕,面上說不清是尷尬還是怨怪,稍點了頭便去榻前探了有風的鼻息。
她緊蹙了眉,指尖流轉,柔和的金光緩緩亮起,亦是個五行八卦陣圖,懸於榻頂將有風籠罩其中。
而這玄羅門的療傷之法果真是了不得的,不多時她的額上沁出些汗珠來,而有風的臉色漸而緩和了不少,呼吸也平順有力了些。
她這才舒出一口氣來,撤了那金色的八卦陣,又細細與照看的仙童反複交代,這才回身望向我。
若是可以,我倒寧願與她不曾相識,然此刻卻到底不能裝一裝失憶的。
我定定瞧著這張熟悉的面龐笑那一笑,“有容上仙,好久未見了。”
邀月殿的有容上仙,亦是所謂的紫宿宮仙婢,溶月。
玄羅門中皆是演戲的好手,我也才知我這般地愚鈍,什麼仙婢哪裡有這般的本事能煉化地出離珠草,又有什麼仙婢有這般大的臉面能向織造司要得來雲錦的圖紙?
若不是當日闖入邀月殿地宮帶走那清徐,親眼見著那些攔住我的玄羅門人皆聽她號令,我如何能料想得到幾百年來呼之則來、與我拌嘴取樂的紫宿宮仙婢,便是如雷貫耳的玄羅門有容上仙!
然此刻我卻已是淡然,她朝我招一招手,我微勾了勾唇角便隨她往屋外去了。
浮生殿外的那方懸崖風勢向來是極大的,像是要將人捲入深海中般,是以有容的嗓音散在這樣的風中悠遠而縹緲,幾近失了真。
“一開始我只是好奇,好奇我那冷情冷性的師弟愛上的女子究竟是什麼模樣,所以才下了凡界裝作不經意間遇上你。先前聽聞你的事跡,總以為是個嬌氣的郡主,卻不想有個爽快的性子,一時間倒很是欣賞,所以才順勢替有風照拂你……”
我冷言道,“如此我還真得感激你們了。”
有容頓一頓,“莫如,你可以怨我,可有風如此為你……”
“有容上仙,有風如今是菡萏的夫君,我與他之間既已成過往,便不要再提了吧。”我語速極快。
這些日子以來我總有些莫名其妙地預感,卻總生怕得了印證,慌得不知所以只欲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