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年是怎麼過的呢?最初的那段時間她整個人都麻木了,幾乎什麼都不在乎。
唯一的執念就是回到江南,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她一次次偷偷跑出京城,卻總是在半道上被抓回來。次數多了,她便裝作將那一切盡數忘記,終於等到看守她的侍衛放鬆警惕,她成功混上了去往江南的糧船,卻在離姑蘇咫尺之遙的地方被抓了回去。那之後她就知道,只要皇爺爺在一天,她便永遠無法回到那裡去。
願望變成了空花泡影,她再也支撐不住,連南園也不想再問,只是一天天消瘦下去。
有時候,傷心也是會要人命的。她一心求死,太醫院所謂的杏林高手們也束手無策。
若不是遇到了謝維銘,她不會支撐到現在。她以為自己的後半生只是為彌補對他的歉疚而活。
可是現在真相就擺在面前,她心心念唸的那個人,還活著。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非但沒有說一句他也思念她,反而隱瞞著自己的身份,連自己心懷怨懟也不以為意。她所以為的刻骨銘心,在他那兒如小小的漣漪似的,風一吹便了無痕跡。
她這七年,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而桑滌江不過是在冷眼旁觀罷了。
她抬頭,藉著晨曦打量周遭的景色,只覺得無比難過。這裡是她視作故園,九死一生也想要歸來的地方,可那個人,連最後的匾額也不願意留給她。
是了,當年是她死纏爛打糾纏桑滌江,這才逼著他許下娶她為妻的諾言。他對她的情誼,從來都沒有她預想地那般深,所以他即便是好好地活著,也沒有回到她身邊,沒有告訴她一句自己是平安的。
彷彿過去了好久好久,直到晨光照徹這方荒蕪的院落,她才從各種各樣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她冷冷地看著那方匾額,僵硬地直起身子。雙腿已經跪到麻木,渾身也被寒涼浸透。她總算是收拾好了情緒,卻覺得“伴儂居”三個字紮得人生疼,不由怒從心起,一腳踢了過去,仍覺得不解氣,幹脆剁了幾腳,直到那匾又變成一堆碎木,她才覺得心裡好受些。
五步開外是一棵蒼勁的老松樹,如今樹下的石桌已經不在了,茅草也長得尺餘深,可她還能想起當年拂過那盤棋時最初的心動……可所有的情深都不過是她的臆想。
當年老師曾經說過,有人將桑滌江葬在伴儂居的後面,如今看來,真正死去的人應該是桑過雲。她怨恨了他那麼多年,卻原來他早已經為了救下胞弟逝去多年。
她細細搜尋片刻,在院落的一隅看到了一座墳冢,沒有立碑,也許是時日太久,積年的雨水沖刷,墳塋上的土堆很矮很矮。她快步走過去,緩緩跪了下去,過了半晌才道:“對不起,我誤會了你這麼多年,雖然我現在非常討厭桑滌江,但還是要謝謝你,讓我還能見到他。”
她又想到了鐘覓,這七年失去愛人的苦楚,並非只有她一人在嘗。她與桑過雲少年相識,歷經磨難才結為夫妻,驟失所愛,約莫是因此才落得一身病骨。
她又往這座單薄的墳冢上捧了幾抔土,細致地除去雜草。
等一切做完之後,天已大亮,她走進那幾間荒廢許久的屋舍,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四處都是灰塵和蛛網,嗆得人咳個不停。應該是多年沒有人回來過了。
當年桑家突然銷聲匿跡,她以為是皇爺爺的手筆,如今看來極有可能是桑家自己所為。桑過雲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替弟弟死去,桑家為了守護僅剩的兒子,讓桑滌江以兄長的身份活下去,所以關於他的一切才會那麼徹底地被抹去。
這之後,桑滌江以桑過雲的身份,在信王麾下效力,直到他登臨九五,他拜相封侯。
她又想起那幾條所謂的桑家門規,當年桑父曾指責他溺於情愛。當真是好笑,他不但踏入長安,還入朝為官,三條門規犯了兩條,就是獨獨沒有沉溺於兒女情長!
人還好好活著,這地方也沒什麼再緬懷的必要,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幹脆利落地走出房舍,甚至懶得再回頭看一眼。
眾人見她出來,全都鬆了一口氣。
她輕輕一笑,柔聲道:“齊湛華,過來。”
他面色蒼白,小步走到她身邊,直通通地跪下去:“請郡主責罰。”
“我又不是你主子,哪有資格責罰你?”她頓了頓,“七年前,是他將你安插進郡主府的?”
他知道她說的是誰,搖搖頭,回答道:“那天晚上,是桑丞相第一次見到屬下。”
她瞥了他一眼,語氣淡淡的:“哦?那為何你要聽命於他?怎麼,與君初相識,便一見如故,所以要替他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