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黃昏歸冰湖有魚,竟夜談鏡心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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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那人回得稍晚。當他攜了一身風雪寒氣,步入溫暖如春的雪廬,已是黃昏人定,天色將黑了。
璞兒一臉怨念地撲到他腳邊,吵嚷著腹餓要吃晚飯,祁寒則坐在一旁,茫茫怔怔的眼眸失神對著虛空,不知在想什麼心事,頗有些慵惰發呆的樣子。
這一大一小,約莫是等了很久了。
那男子淺笑著,揉了揉璞兒的頭,將他從自己腿邊扒開,這才斜眸打量祁寒——他原本紅暈的臉色淺淡了許多,顯然恢復得不錯。興許再過得一夜,便能退熱了。又見他裹著嚴實厚重的冬衣,為了待會的外出,將禦寒裝備做得很足,眼中便透出些滿意來。
祁寒這一日睡得極為昏沉,渾噩中卻隱約記得恩人說過,傍晚要結伴去冰湖捉魚,此刻見人回來了,原本死氣沉沉的俊容上,難免起了幾分躍躍欲試之色。
那人在狐裘大氅外頭披了蓑笠,不急不慢道:“南方水暖魚多,想從冰湖裡捉起肥美的大魚,並非難事。但今日天色已晚,孩子又餓得急了,卻是無暇再鑿洞冰釣,消遣雅趣了……改日吧。”那人一默,疲憊的語氣似乎有些遺憾,“璞兒,去把網兜、梭線帶上,咱們今日用穢水貊河遼東混同江、松花江等地)的捕漁之法。”
祁寒聽了他前半段,還以為今日捉魚之舉告吹了,心裡有些失望,待聽完最後一句,晦澀的雙眸卻又是一亮。
不必囿於璞兒的身高,須用木棍做為牽引,那人伸出冰涼的手,輕輕拉起祁寒,在前頭慢慢走著,璞兒卻像是一匹脫了韁繩的小野馬兒,奔跑在最前方,蹦蹦躂躂踩過泥土和雪地,哼著陌生的歌謠。
祁寒的足步一寸寸丈量著下方的土地,這一路走來,從春暖花開,到冬雪飆舞,彷彿一霎之間,走過了四季。
冬季的湖水終究還是冰寒刺骨,那人走到後來,手指也越來越涼,待到得冰封的湖邊,便鬆開祁寒的手,將他留在原地,低聲叮囑道:“我與璞兒過去,你此等待,只需片刻。”
話音還未落下,因吸入了風雪,便重重咳嗽起來。
“恩公,你戴上這個……”祁寒連忙去揭自己口鼻上的棉罩,那人卻按住了他的手,邊咳邊道:“我戴不慣。你身有寒疾,莫要吸入了風雪,戴著吧,我們去去便回。”
話落牽著璞兒往湖心走去。
祁寒聽到他們的腳步聲稀稀落落,漸行漸遠,漆黑一片的視野中,漸漸只剩下風雪的呼嘯聲。
他宛若一棵孤樹,靜靜佇在冰面上。
暗色的天際落下了最後一抹餘暉,兩岸樹林黢黑暗沉,著著白雪的枝椏也變作一片望不見的邊的昏黑。白日裡萬頃幽藍的冰面黑沉沉的,祁寒感覺自己宛若置身在一個極黑極靜的空間裡,顥然無邊,連周遭的風雪也聽不見了。
心臟彷彿被什麼力量攥緊,不停顫抖。對於黑靜的恐懼湧了上來,彷彿天地之間,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無比的孤獨,可怕。
“阿雲,阿雲……”下意識地呢喃著,卻無人回應。
幽深寂靜的黑暗彷彿一個碩大無朋的漩渦巨洞,將他整個人吞沒其中。雙手在溫暖厚實的絨布手捂裡,仍然顫抖不休,指甲狠狠掐入了肉裡。
男子走出不遠,忽地心頭一跳,回頭看了一眼。
暮野四合,黑沉沉的一片,身後青年的身影變得那麼渺小混沌,幾乎看不真切。他淺弓著身子,在風雪迷離中彷彿隨時欲要消失。
男子忽朝璞兒道:“他叫什麼?”
照著璞童的個性,一天的相處,已經足夠他問出人家的姓名。
果然聽璞兒道:“他單名一個寒字。寒哥哥。”
男子點頭:“那麼你大聲喊他一句。你看他一個人站著,似乎有些害怕。”
璞兒咂嘴,滿臉不信,手中攥著個雪糰子拋上拋下,糯聲道:“有什麼好怕?寒哥哥雙眼昏聵不見事物,跟來只怕落進冰裡,也幫不上忙的。”
男子咳了一聲,語聲變得有些不耐:“不必他來幫忙。你喚他一聲,助他穩定心神。”
“噫,可是寒哥哥才沒有那麼膽小呢!倒是你啊先生,我們快些打洞吧,風雪裡呆久了,你的森體……嗷!”
一顆冰球輕輕滾進他嘴裡,凍得他舌頭一僵,說話都含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