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吹冷銀甲透,棠棣說得赤心寒
徐州城外,曹操率十萬大軍壓境,與呂布所據的城池遙相對峙。
浮雲部營寨,中軍主帳。
趙雲坐在軍案前頭,把軍令下達給丈八、孔蓮,命他二人為中軍統率,又命何童、嚴烈等人為左右兩軍從旁協助,率浮雲部一萬餘人前往協助呂軍佈防,守護郯城、下邳、彭城等地城池要隘,以備應敵。因祁寒走前提及給呂布留下過三道錦囊,趙雲對祁寒的計策從來不疑,便放心地將浮雲部的指揮全權交予呂布暫領。有孔蓮等人督領著軍務,他每日清晨便騎了玉雪龍出城,湯風趕雪,四處尋找祁寒。
這日天色已晚,趙雲再度拖著一身疲憊返回城中,仍然是一無所獲。
他站在主帳前頭,聽完孔蓮等人彙報的軍情,獨自走到指揮的寨樓小臺上——在這裡,祁寒經常揮動著小旗,教浮雲部眾們識旗語,布軍陣。
趙雲想著想著,便覺得一陣陣心悸。
他將銀盔隨意丟在一旁,一手拍開了赭色酒罈上的泥封,仰頭灌了一口渾濁的酒漿。便單膝屈起,敞著雙腿,眸色頹暗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他向來不愛喝酒的——在認識祁寒以前。
可現在,他找不到祁寒了,所以有些習慣,突然就改變了。
營寨中繁星一般的點點營火,不斷閃爍著,卻照不亮趙雲晦澀的眼眸,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不過四天光景,他已明顯地瘦了下去。
顴骨兩側陷下幾分,面頰輪廓更形深邃,原本英俊無儔的容貌變得有些凌厲。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越發的深不見底,令人著摸不透,觸及目光,便令人生出一種莫測的寒意。
趙雲額前垂落下了幾縷墨黑的髮絲,在風中輕動,顯得十分頹唐的樣子,與他凌亂不安的心緒一般無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無可救藥了……竟然因為一個人的消失,失去抗爭的力量。
趙雲自我低嘲地笑了一聲,十分喑啞難聽。
下一秒,他把手伸進懷裡,摸索了半天,指尖上纏了一條斷裂的素色髮帶。
那雙骨節分明生了繭疤的手指修長,在昏暗的火光下,來回翻轉,盯著那條束帶發呆。
半晌過後,又置於鼻端,輕嗅。
彷彿能從中細辨出什麼味道一般。
漸漸的,那雙本就幽暗深沉的眸子,就更加陰鬱了下去。
——前日,受了傷的紅馬獨自跑了回來,朝他和玉雪龍嘶鳴不斷,趙雲看到了它臀上的鐵箭,不免震驚惶恐。他沒有放棄過找尋祁寒,卻怎麼沒有想到,祁寒竟然遭遇到了追殺。
給紅馬簡單包紮治傷,然後便一路跟著找了過去,卻在葛嶧山雪谷一帶,徹底迷失了蹤跡。
當他從雪地裡拾起這條被箭矢斫斷的束髮素帶時,趙雲整個人都在顫抖。
那是祁寒的,他認得……
他多少次用這條髮帶,將那柔軟如墨的黑髮挽起繫上。
而他唯一在意的、傾心想要保護的人,卻在那麼糟糕的身體狀況下,遇到了追殺……呵,那種時候,他為什麼不在祁寒身邊?祁寒是生是死,他在臨危遇險的時候,是不是也曾在心中呼喚過他的阿雲?
趙雲在雪地裡瘋找了兩天一夜,最後昏在了馬背上,玉雪龍馱著主人奔回營寨,趙雲當夜便發起了高燒,渾渾噩噩中,知道趙義和甘楚曾經聞訊來照顧自己。
打聽到趙雲是為了找祁寒才生病,趙義氣得差點把孔蓮的藥罐子砸了。
翌日一早,他醒了過來,又不顧病體,驅馬出去尋找。如此日復一日,早出晚歸,從不間斷。
趙雲從那時候起,開始每夜喝酒。不喝醉,不入睡。
明明戰事緊急,他卻無法說服自己放棄尋找祁寒,一想到祁寒有可能早就遇難了,現在正冰冷而僵硬地躺在雪地裡,孤孤單單的,毫無生氣……趙雲便覺得心口彷彿要炸裂開來,想要發瘋發狂——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有他留下的錦囊啊……趙雲這樣自我安慰著。
他總覺得,有阿寒在,就有奇蹟在,即便只是他臨時留下的計策,趙雲也可以放心大膽地把軍隊交給下屬,去助呂布,而自己則深陷在無邊的思念和惶恐裡,不願自拔。
孔蓮等人甲冑盈身,舉著火把齊齊經過,又一次看到他們敬愛的頭領,坐在指揮台上喝酒吹風,他緊閉著眼,額髮貼在臉上,鼻端深深嗅著纏在指尖的髮帶,一臉的迷醉。
眾人臉上閃過一陣心照不宣的尷尬,趕忙裝作沒看見,繼續往前走去。
丈八卻不知犯了什麼神經,被趙雲那副樣子震撼得心中一動,他的大眼眨了幾下,忽地一把攬過身旁的孔蓮,在他纖腰上捻了一抹,往孔蓮耳畔低語道:“蓮兒,你若走了,我也會是這般……”
“……好惡心!”
“嘔!他平時不是喊小蓮子嗎,怎麼今個突然蓮兒起來了,嘔嘔!”
“……浮雲部好像被頭領帶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