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點時政子龍顧病,授漢隸祁寒疑情
這夜祁寒睡得極不踏實,夢見大片廣袤的草原,上頭一群群的人在狩獵,叱喝不斷,野風呼嘯刺骨陰冷。
恍惚之際,野獸陡然變了身形,幻作魏續郝萌等人,赫然呂布的八健騎。霎時間,將他圍困其中。
古怪的是,他們的眼瞳中皆泛動著墨綠色的暗芒,彷彿異族,或是惡狼。個個緊盯住他,面色猙獰,似欲擇人而噬。
光怪陸離的場景,盡是呂布所述那般。彈兔、射鵰、馳馬、逐犬,分明逸趣事,卻在夢中染上了一層濃稠的血腥味。
他被困在當中,騎兵們吆喝連連,頭上幍帽垂下動物的毛束,肆聲狂笑。
又徒手撕開獐兔,將火辣辣的鮮血澆淋在他臉上,腥羶難聞,當中一個女子看不清面貌,撮唇而嘯,嬌聲笑顫,祁寒覺得那是貂蟬。
他在夢裡感到生氣,竟連貂蟬都與他們一同,結夥害他。
不多時,綠地草野飛速枯萎,剎那黃沙滾滾延成大漠,陰山異族鐵蹄崢嶸,一道高大的身影披著鎧甲逆光走來,正是呂布。天空猛然炸開一道墨綠色的霹靂,撕映在他陰鷙詭異的面容上,獰然一笑,喚道:“祁寒。”
四周瞬間黑靜下去,只餘祁寒獨自湮留在無邊無境的暗色中。彷彿有一隻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臟,難受得厲害,又似仍在沙漠之中,焦渴鬱熱。
他被這夢境魘住了,不停皺眉,頻頻掙動,直至有人輕輕搖醒了他。
祁寒睡眼惺忪,雙眸兔子般紅,正對上趙雲擔憂的目光,下意識地問:“……什麼時辰了?”嗓音嘶啞甕澀。
“五更,”趙雲眉頭微蹙,將降溫的葛巾除下,手探在他額頭,好似鬆了口氣,“總算不那麼燙了……以後夜裡莫再外出吹風,受了風寒會很麻煩。”
說著拿沉沉的目光看著他,有些擔憂,又有些責備。
祁寒自知理虧,抬手撫上額頭,果然發著低燒。便笑了笑:“是我大意了。下次定不這樣,你今日不去校場麼?”
趙雲道:“一日不去不打緊。”沉吟了一下又道,“晚些時候我命孔蓮給你送藥過來,可不能嫌苦偷偷倒掉。”
祁寒乾笑一聲,連說不會,心裡卻道,你竟連這也知曉。
平日裡孔蓮總給他熬藥調理身體,有些藥尚可入口,有些卻是苦不堪言,祁寒瞅見機會總要倒了,一次也沒給捉住。
趙雲聽了,便眯了眼看他,但笑不語。
祁寒被他看得心虛,垂頭保證一定會喝,趙雲才收回了目光。轉身利落地將布巾擰乾了撂上架子,又把盆裡的水潑進院中,開始忙碌著燒水。
他挺拔的身形如松,衣上白袍輕輕飛蕩,動作端重而澹靜,彷彿手頭上平凡又普通的活計十分重要,那認真仔細的模樣,賞心悅目。
動如清風,靜如山泉。明明是國士無雙,大將之才,做起這種服侍人的活,卻半點也不含糊。
祁寒盯著他忙上忙下,眼眶微熱。只覺兩世以來,都不見有人對他這麼好過。
曾經有許多大獻殷勤的,接近後才知,也不過是勢利與世故。像趙雲這般體貼入微,關愛照顧,若非發自真心,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他一時善感起來,喉頭髮堵,心中一角卻在隱隱發燙,熨帖又溫暖。彷彿昨夜糟糕的經歷,噩夢的忐忑不安,全都拋諸了腦後,只餘一種略微酸澀的幸福感動流溢心間。
畢竟——除了他以外,能得趙子龍這般厚待的,還從未見過。
他無法明確自己從何時起,喜歡了這個人。祁寒認真地想。
也許早在淯水河畔,他回眸時那個凜然凌厲的眼神,便已註定了自己的淪陷。也許,是某種可以稱之為命定的東西。
趙雲救他數回,他開始只想著報恩,誰知後來兩人相處起來,卻是那般的契合美好,一切都順舟順水,天衣無縫。
遇上他之前,祁寒絕想不到自己會喜歡一個同性。可這世上偏偏有一個如此吸引的存在,即便靜默不語,也會耀出無限的光華,溫潤如玉,寒鋒內斂。
總覺得,這個人最合他的心意,這個人的一切,都無比的喜歡。
他甚至覺得,這兩世多年以來的孤寂與獨立,都是在積攢運數,只為了遇見趙雲。
身殞魂逸,他擁有了重生異世的幸運,又因這份幸運,遇見了自己最想要愛的人,以曹操的話來說,那便是,“幸甚至哉”。
就這樣吧。
其實就這樣,不進不退,也挺好的了。
祁寒託了腮斜倚床頭,靜靜望著趙雲,唇畔勾著一抹淺淡的笑。
趙雲察覺了他的視線,微笑著扭頭看過來,他連忙收起了目光,一臉若無其事地四顧掃視。
一瞥之下,便見到了榻邊的纓盔。
又見趙雲身上結束齊整,祁寒便知他本是要去校場的,顯然是因為自己生病耽誤了,但轉念一想,又覺有些奇怪,便問:“阿雲,你可是有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