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兩片眼皮好像灌了鉛,壓在眼珠上,黑沉沉一片。腦袋彷彿因為長期缺氧而悶痛不已。脊椎、肩肘、前胸後背,乃至腰腹雙腿,無不隱隱作痛,喉嚨中焦渴難耐,好似被火燒火燎過,分外難受。
昏昏沉沉之中似有人將自己扶起來,那雙溫柔的小手,格外有力,並不像觸覺上那般綿軟嬌弱……
會是她嗎?
混沌錯愕的腦海中,仍空茫茫一片,稍一思索,便只剩下一片詭異的藍。
那種動心悸魄的藍色鋪天蓋地,太過駭人,是生平僅見。而在那深藍之中,又彷彿凍冷刺骨,直直蔓延出血腥的味道與猩紅的色澤。
噩夢陡然驚醒,陳皓天擰眉舒目,渾濁的眼睛終於張開一線,黃融融的燈光打入,卻讓他感覺太過刺目明亮。正欲闔目再睡之時,眼角餘光不經意間,似瞥到一個心心念唸的人影,攪得他混沌成團的腦海中“嗡”地一下,疲憊不堪的雙眼猛然睜開,任憑太陽xue刺痛不已,頭皮上的神經隱隱抽動,顧不得眼中遍佈的血絲,臉上的傷口崩裂,他本已失去神光的眼睛陡然放亮,深邃,凜冽,溫潤。
一時間,漆黑如玉的眼瞳鐫刻上曾經的英氣,與睡夢中截然相反的狀態,僅在目睹到那身影的瞬間,回到了陳皓天身上。
他活過來了。
他竟然活了過來!
房中傳來一陣陣熟悉的歡呼聲,似有最親近的長者的,最熟悉的同伴的,也有摯友的。甚至,連基地的幾位要員,也在見到陳少帥醒來的那一刻,驚嘆不已,發出幾句感慨。
真沒想到,傷成這樣,已經昏迷了整整九個小時,藥石無靈的人,好幾次都休克過去,全身滲血,無法救治的陳少帥,居然會被林二小姐救醒!
被戰友們拼死送回基地之後,陳少帥的傷情愁煞了一眾醫生,灌不進去藥,被他緊咬的牙關,緊閉滲血粘黏的喉嚨迫得藥水盡數吐出,連針劑和點滴也無法進入他那百分之九十破損,無一完好的面板與血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見陳少帥雖然被用最短的時間送回了基地,但他們卻一籌莫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生命緩緩流逝,正當他們焦急得快要瘋掉的時候,救星迴來了!
雖然不知道林二小姐單獨與他相處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用了什麼特別的手段,但從林二小姐遍佈血絲的雙眸,以及看到陳少帥醒來時,臉上的那份驚喜也可以看出,她對於救醒陳少帥,也沒有絕對的信心。
有人說過,做夢的時候醒來,當你夢到的人就在你身邊,這是生平最美滿幸福的事情之一,九死一生、劫後餘生的陳皓天此刻就有這種感覺。
他身上到處都裹滿了紗布,連臉上也是。除了那雙湛然若神的眼睛,依舊可以看出當初那份逼人的風采,整個人被包裹得有些滑稽了。
醒來之後,噩夢已去,念茲在茲的那個人就在床前近坐,小手正託著自己的後背,將他的身形墊高,從床頭拿起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抬手擦了擦被燻得髒汙的小臉,將藥汁遞過去,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柔聲道:“陳大哥,喝藥了。”
陳皓天抬了抬手,似欲去接,但身體只是微微一動,就已經牽動了沉睡的神經,一瞬間,劇烈如洪,似遭遇了剮刑的強烈痛感瞬間傳遍身體上下,燒灼般的刺痛在每一寸肌膚骨肉中蔓延,裹在他身上雪白的紗布立刻又滲出了血水。盡管室內有空調,溫度已經調至很低,但他還是感覺全身上下,無一寸肌膚不痛,整個疼得發起高熱來,一層層汗水從面板肌理中沁出,疼得挖心撓肺,鑽心刻骨。
林父早已看不下去,握緊了雙拳,僵昂著不再挺拔如昔的高大身形,抿唇轉身,朝外面走去。轉身離去的瞬間,他花白的頭發在眾人眼中顯現出一種莫名的蒼老。那雙向來桀驁如鷹隼的眼,早已發紅濕潤,但他卻竭力剋制,不想讓自己在人前洩露了情緒。無論如何,皓天畢竟是醒過來了,他是相信自己的義子,一向相信。憑借皓天驚人的毅力,只要能醒過來,就一定可以挺過這一劫。
叢父見林鈞澤不發一語轉身離去,皺眉叮囑了一句:“小曦,好好照顧你陳大哥。”爾後,便也跟了出去。他知道,老友這段時間心情跌宕起伏,基地的事情繁雜,對抗喪屍的形勢越來越嚴峻,他總是經歷各種風險,心理上的負擔已經過重了,亟需友人安慰,這種時候,他理應陪在他身旁,盡一份心力。
見兩位首長先後離去,屋中各大營區的負責人和戰友們也紛紛朝朝思維混沌還未清醒的陳皓天道別,各自出了房門。周峰走在最後,還不忘拿出一袋極品燕窩放在床頭櫃上:“這袋燕窩,是上次我娘從超市專櫃找到的好貨,說給我吃,嘿嘿,我這麼胖了,吃了也白吃,等同餵了軍犬,還不如給陳少帥補補身子,保重啊,我先去了。”說完,乖覺地看了一眼互相凝睇的小曦和少帥,伶俐地出去了。
叢明逸望向摯友的眼神充滿沉痛與擔憂,身旁的林欣彤眼神卻遊移不定,毫無感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明逸,我們也走吧。讓小曦照顧皓天,她懂得醫術,竟然連基地中最好的醫生也救不回皓天,給我們下了病危通知書,她卻還能起死回生,咱們在這裡只會礙事,先回去吧。”
說完,也不顧叢明逸望向床邊的兩人那擔憂並複雜的眼神,拉起他的手,匆匆離去。
叢明逸嘴巴張了張,想要向陳皓天說些鼓勵的話語,但見他剛才亮了神光的眼神又黯淡渾濁了下去,知道他情況此刻恐怕不容樂觀,還需要小曦單獨治療,因此,也不便再說什麼,順了林欣彤的意思,跟她一起,離開了隔離室。
……
“小……小曦?”
隔離室的門甫一關上,周圍的人聲似乎安靜了許多,陳皓天腦中渾渾噩噩,但靈臺還有一絲清明,不由試探性地囁囁問了一句,聲音極為微弱,不複從前的雄渾剛勁。
“陳大哥,我在。”
林奕曦眼眶有些溫熱。望著眼前遍身傷痕,血沁紗布的男子,她只覺心中的痠痛一陣陣襲來,從未體味過的難過席捲了身心,教她不知該如何應對。
回到基地的時候,陳皓天被戰友們送回來才不到十分鐘,但他的情況已經危殆。
全身的肌膚骨肉寸裂,雖然大部分傷口都不深,但卻因為失血過多,無法救治,變得極度危險。
林奕曦見狀,二話不說,將除了叢明逸之外的所有人趕出了門外,一抬手,便止住了陳皓天的xue脈。鮮血沁流的速度登時緩了。她又推宮,運起內力,阻住鮮血的流速,一邊叮囑叢明逸去藥房抓了兩帖藥,第一帖的藥材到手後,她便用內力將其碾碎成末,細細塗灑在陳皓天遍身傷口之上。這道工序,自然是要將傷者全身肌膚看個盡夠,叢明逸雖皺起了眉頭,但卻也無法阻止,幸虧小曦心清目明,毫無綺念,見了摯友赤身露體遍體鱗傷,不但沒有任何俗禮雜念,反而蹙緊了眉頭,露出深深的心疼,看得叢明逸恨不能以身相替,心思浮動;而第二劑藥材,少女讓叢明逸當場利用特能引火起灶,將就隔離室的鍋碗,放入礦泉水,命他煎熬藥材。很快,濃鬱的藥汁便得了,只是叢明逸從未用特能煮過東西,難免搞得煙燻霧繞,燻得兩人滿臉滿身的灰黑。
將陳皓天徹底包紮好之後,少女細細探了陳皓天的脈搏,知道他雖然昏睡,但外傷流血已經基本止住,身體震蕩過大,體內皮層與髒器的淤血和腦中的傷患,也被她以暗勁化開治療,此刻呼吸平穩,只等醒來,便可服藥了。這才同意叢明逸開了門,放一幹人等放了進來。
林鈞澤眉頭緊皺,見小女兒一意孤行,趕走了所有的醫生,獨自救治義子,本來還要發作,但見她雙眉沉顰,眸光暗淡,對陳皓天的憂急甚至超逾自己,與之前那純淨可愛的模樣截然不同,這才明白她對陳皓天的擔憂,只怕並不比自己少。又想起她近年的作為,格外讓人放心,再看看陳皓天的狀況,真是比其他人救治的效果好了許多,心中一安,不僅沒有責怪,反而體諒關懷,上前親自倒了一杯水給小曦,慰勞她的辛苦,讓她稍事休息。
眾人這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其間,林奕曦坐在床畔,水米未進,任憑眾人如何勸說,也只是噙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重重搖頭,不肯就用。一雙水濛濛的眼睛只定定落在床頭昏迷不醒時時休克的男人臉上,雖看不見他的面容,但僅兩片尚完好的眼皮,也彷彿能勾勒遙想起他那俊美無儔的形貌。
每當陳皓天脈搏漸衰,輕握他手掌的小曦便會默默傳送進一縷內力,溫暖其身軀體幹,保證他的體力。每一股氣勁都在竭盡全力地揉動他的xue位與暗傷,使其煥發出外人無法得知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