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裡傳來簡訊提示音,宋堯慢條斯理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一條陌生簡訊——“逝者長已矣,生者且珍惜。替他好好活著,替他好好愛自己。”他不想去猜發簡訊的人是誰,因為他把自己的電話卡插在穆宬手機裡以後,這種弔唁簡訊太多太多了,大多是發給穆宬的,也有少部分發給自己的。
簡訊發出者看了一眼身邊看電視的妻子、女兒和侄女,緩緩舒了一口氣,用手機和茶幾上的煙做了交換,起身往陽臺走去,留給妻子和侄女一個頹廢的背影。
他伏在冰涼的欄杆上俯視著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一滴眼淚沒出息地滑落在欄杆上,隱隱映出他下巴上幾根沒剃幹淨的胡茬。
“阿穆,一路走好……”火機在顫抖的手裡打了幾次都沒打著,他拿下嘴角的煙,並著火機一起反手摔在陽臺上。
妻子上前遞來新的打火機和煙,開口試探性地問著:“廷傑,媽下午打電話說想看看妞妞,要過來住兩天,你有空開車回去把她接過來吧。”
“好。有空再說吧,我累了。”蘇廷傑點燃煙狠狠吸了一口,把還剩半截的煙按滅在陶瓷花盆邊上,把煙頭和話隨便一扔,就回書房了。
侄女可可晃著兩根小辮子跑到陽臺邊上,撿起地上的煙扔在垃圾桶裡,奶聲奶氣地抱怨:“姑父是個壞小孩,亂扔垃圾!”
孟蘭把可可拉到懷裡摸著她的頭溫柔地說:“不許說姑父是壞小孩,姑父只是累了。”說完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書房門,鼻頭一酸,她想可能是晚餐吃得太鹹了,連眼淚都鹹的發苦。
宋堯看完簡訊把手機隨手放在一邊,坐在穆宬墓碑前,指腹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墓碑的黑白照上笑容如陽光般燦爛的穆宬,頭依靠著墓碑一側,像靠著穆宬的肩膀那樣享受。
不顧其他掃墓人投來或同情或疑惑的目光,宋堯旁若無人地喃喃自語著……
“國內的證不合法,我們過段時間去挪威吧,或者丹麥,瑞典也可以,聽說德國也不錯,不過我還是最喜歡法國的典雅和義大利的浪漫,我們去那兒吧。如果一定要去底特律也可以……”
“你還沒有向我求婚,但是我現在已經答應你了,戒指呢?你人去哪裡了?”
“之前你去底特律的時候我看到了一款男戒,覺得很適合我倆,我問店員可不可以買兩只一模一樣的,她告訴我可以私人定製,還問我我們倆手指的尺寸。我抬起手看了很久,一時間手足無措,我已經太久沒有握過你的手了,連牽著你的那種安全感都找不到了,又怎麼會記得你手指的尺寸……後來我慌張地離開了那家店,店員一定覺得我很無禮,像個神經病,但是我沒辦法,我怕再多待一分鐘都會沒出息地哭成狗,我討厭別人透過各種有意無意的舉動告訴我你不在我身邊,現在更討厭了……”
說著說著他突然掏出手機,把鬧鈴調到下一分鐘,然後靜靜地等著。
“老公我餓了,起床給我做早餐,老公我餓了,起床給我做早餐……”鬧鈴準時響起,宋堯也不關,就任由手機響著,震動著,然後自動關閉。他又調到下一分鐘,又等,又響,一遍一遍……
直到手機震得手都麻木了,宋堯才抱頭痛哭:“你不是喜歡聽我叫你老公嗎?老公,老公,老公,老公……我叫了,叫了很多遍,你聽見了嗎?……既然你聽見了,你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
“為什麼要拋下我?你明知道愛我的人本來就不多,爺爺走了,你也走了,你讓我怎麼辦……”
站在不遠處的槐憶安看著宋堯顫抖著蜷縮在墓碑前,心如刀絞。他記得大學時曾看《愛情禮贊》,書裡說“愛情一字,拉丁文作aor,起始於愛慕,終極於死亡。”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的,愛情不僅沒有終極於死亡,反而因為愛情一方的死亡變得更加深植於骨髓。
訴說的人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守護的人一守也是幾個小時。直到看著宋堯把車開進小區,槐憶安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和破碎的心回寵物醫院。
宋堯剛從車庫出來就被小區門衛處保安叫住了。原來是從底特律寄過來的包裹到了,快遞員送上門時沒人在家,就放在門衛室了。
迫不及待地開啟包裹一看,是兩個精緻的禮盒。
一個是純黑色系白綢帶的,裡面平整地放著一套禮服,正面是純黑色西服,背面是純白色婚紗,設計獨特,別出心裁。
另一個是深海藍盒面,盒頂粘著一個米色蝴蝶結,開啟一看裡邊有幾張用過的畫紙、一個全新的相機和一個相機形狀的u盤。
有四五張畫紙是穆宬為宋堯畫的素描,還有一張是署名穆宬的設計稿,設計作品正是那套禮服。最後一張是折疊起來的舊畫——《性癮患者》。
看著久違的畫和熟悉的班級姓名,看著畫上那個左手撕扯著胸前的t恤,右手伸向遠處模糊的身影,極力扭曲著身體的男人,宋堯的眼淚毫無徵兆地湧出。
6年前穆宬畫這幅畫時,他是那個跪在地上求而不得、扭曲而痛苦的男人,宋堯是那個貌似可望而不可即的模糊背影;而現在恰恰相反,宋堯成了那個一無所有、唇角溢血臉頰垂淚的男人,而穆宬成了那個再也觸碰不到的模糊背影。
一切像是巧合,又像是徵兆。
把u盤插進電腦開啟,裡面全是小影片。宋堯隨便點開一個,畫面裡出現了穆宬在和一個外國男人討論著設計稿細節,過程中還提及宋堯的身材比例和腰圍肩寬。再點開一個是穆宬在鏡子面前臭美地試著一套西服,鏡頭切換到一個金色長發的漂亮女人,她笑著朝鏡頭招手,嘴裡說著一口流利中文:“宋先生你好啊,我是candy,布朗先生的助理。”說著把鏡頭轉向在工作臺上裁剪布料的外國男人,“這就是布朗先生,他可是著名的設計師喔,他一般只做自己設計的東西,所以當穆宬拿著已經設計好的稿子過來找他時,他都快被氣死了。”再次把鏡頭給穆宬,candy繼續解說:“看,這就是把布朗先生氣壞了的自大的家夥。”畫面裡的穆宬轉過身抬手擋住鏡頭:“別鬧!試衣服呢!”
“你看看他有多兇,宋先生你真應該盡快過來管管他。聽他說你很快就會來底特律了是嗎?真是讓人期待呢!而且婚禮的事他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不許說!”鏡頭劇烈晃動後一片漆黑,可以猜到應該是相機被誰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