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茶盞,輕啜一口,沈越端的是王孫貴胄矜貴模樣。
袁熹盯著沈越,眼睛眯了又眯,瞪了又瞪,拳頭攥緊,沈越依舊淡定而坐。
屋內氣壓愈發低沉,田珉等人早就見機遠遁。
“千戶可知,一旦此事由我上奏,我袁熹在浙江將無立足之地?”袁熹咬牙。
“我知。”沈越淡然。
“千戶可知,就算我現在將疑犯逮捕,憑著一份口供,一旦布政使司要人,本官也無法多加扣留!”袁熹說著,手掌似爆出青筋。
“我知。”沈越頷首。
“千戶可知,袁家世襲都指揮僉事,由早逝的長兄傳給我已是陛下額外開恩,一旦被黜,絕無再由其他族中子弟轉襲的機會,我袁熹將成袁氏罪人?”話到最後,袁熹嘴角現出苦笑。
“我知。”沈越依舊頷首。
“既是如此……”
“我只問袁僉事。”沈越抬起頭,盯著袁熹,目光灼灼,笑紋幽幽。
“與三司同袍割袍斷義,得罪掌權市舶太監,甚至可能被同袍推出頂罪,被陛下廢黜世襲官位,只是為了江浙百姓免受一時海盜之苦,於袁僉事而言,可甘?”
“我……”袁熹語塞。
“在下不妨給袁僉事提個醒兒。”沈越薄唇揚起,燭火搖曳之下,竟有些神魔難分之態。
“袁家世襲都指揮僉事,正三品,這等皇恩乃是袁公當年不棄落難天子,與之患難與共,在敵營與敵方機智周旋,輔佐英宗英名不墮得來的。”
“這等皇恩是袁公明明深受奸賊汙衊,落難在獄,帝心不顧,引天下心寒,義士楊壎親赴京城敲登聞鼓,上殿鳴冤討來的。”
“這等皇恩是陛下與先帝感念袁公忠君之心,天地可鑒,四海鹹知,輔佐三代帝君掙來的。”
袁熹眼前漸漸模糊。
英宗複闢後,父親也加官進爵,其在瓦剌護主之事傳習天下,海內共知,四海稱頌。然好景不長,錦衣衛指揮門達恃帝寵,屢造冤案,因父親不屈,蔑其入獄,英宗竟只言:‘任汝往治,但以活袁彬還我’。義士楊壎親敲登聞鼓為父喊冤,門達嚴刑拷打,逼其蔑首輔李賢與父同黨,排除異己,不料楊壎於午門眾臣會審時當眾揭發門達罪行,最後父親依舊被貶,帝心涼薄至此,袁熹已無話可說。
及至先帝登基,父親之罪平反,門達充軍南丹,父親還能以君子海量,為其送別,贈送銀錢。
袁熹捫心自問,無父親這等海量,但敬重父親“以德報怨”的風骨,只是自己終究難以望其項背。
田珉身為市舶司官員被番商當街毒打
番商與杭州治中在酒樓秘談
市舶太監送來的抄錄供詞有所刪減
浙江官場已是一片泥潭
是隨波逐流還是為民請命?
袁熹陷入苦思。
早朝之上,弘治帝也是頭大。
“陛下,耽於聲樂,自古非賢君之象,陛下若欲怡情,臣以為修養身心方為聖君之氣。”
“陛下,畫師吳偉性狡,以旁門畫藝,欲荒帝心,累社稷,臣以為此人不妥……”
“太子殿下今醜時方才回宮,究其根本,廠衛囂張,目無君上,不守法度,臣請嚴懲。”
“臣以為太子離宮之事,西寧侯宋承、僉事袁熹、翰林編修徐穆同樣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