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前的那一個家不複存在,他們父女倆的關系就一直冰霜滿地。近幾個月來好不容易有了漸漸複蘇的跡象,他不能再一竿子把彼此打到原形,所以他動了惻隱之心,他不知道這是自私還是呵護,他也不確定杜影雲這個人是否能給簡沁帶來幸福。他真的不確定,但他是真的答應了。
簡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喜極而泣,她撲過去擁住了簡方重,自己的爸爸,兩行眼淚劃下,真的是情難自控,“爸,謝謝您!”
這樣的一個時刻,這般模樣的一個場景,就算精明老練如簡方重,大風大浪中沖刷而過的一個男人,也禁不起這樣煽情的場面,雖說未及老淚縱橫,但也確實淚光模糊,自己親生女兒的這一個擁抱,是他這麼些年以來,想都不敢想的一種奢求,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敘一敘他們父女倆這未盡的情分,如此甚好,甚好!
但是此時此刻,面對著身前坐的這一位相隔得有些遠了的老朋友,簡方重鄭重的提了一個要求,“我們兩家還有沈家,之前的事情……不能讓沁兒知道,包括葉子的離開。”
何靖山一邊右手緩緩的放下茶杯,一邊抬起頭來目光聚集凝視簡方重,沉了一口氣到腹部又徐徐撥出,想了想緩緩開口,“這些都是早些年就定奪好的,瞞了她這麼多年,當然還是要繼續守口如瓶。”
簡方重微的一笑,頷首以示感謝。轉頭望向窗外,白雪飄飄,又一個冬,又一年終結,他希望從此以後,歲月流長,安穩度日,亦或再來個兒孫滿堂,也是相當不錯的。
何靖山靜靜的看著這樣的簡方重,與年輕的時候截然不同,曾經野心勃勃,手段高深,心思縝密,現如今,也只是一個想要平靜和安然,回歸於平民常態的老人了。
那麼他自己呢,變得如何了?當初接受杜敏清,私心不是沒有,深山貧鄉裡的苦日子確實過得厭煩了,堂堂重點名校畢業的一名高材生,他不想再被鎖困在那一個沒有任何出路的落後鄉村了。
霍葉和杜敏清是同窗好友,何靖山和簡方重亦是,只是比她們高了一屆,機緣巧合簡方重和霍葉成了一對,那麼四個小年輕經常聚在一起就成了常態。
那時候的感情純粹,誰都沒曾想什麼身家背景,權勢地位,大家夥志趣相投,氣性相合,聊得來,能夠玩到一起便是好相與的。
初時,何靖山對於霍葉,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獨立,自主,聰穎,強勢,所以他對她極為欣賞,其中到底是否參雜了愛意他也說不清想不透,但應該是有所欽慕的。
其實後來,何靖山和杜敏清的攜手結合,還是得歸功於霍葉的。
那一個酷夏的傍晚時分,四個人在校門外的一家小餐館吃飯,分離在即,氣氛總歸是有些壓抑的,沉悶的。簡方重,霍葉,杜敏清,他們三都是本市的,雖然不同於在校園裡天天見面那般方便,但要經常聚聚走動走動也終歸不難,唯獨何靖山離得遠,剛準備踏出校門一下子也沒有合適的工作著落,所以決定先回家鄉再規劃籌謀一下好的發展。
兩個女孩子偶爾低頭說說話,聲音是特意壓著的,但突然肢體手臂碰觸,似乎有分歧推搡了起來。
“何靖山,杜敏清喜歡你!”突地,霍葉朗聲說出了這一句,擠滿了學生的小店裡驀的一靜,隨即就嬉笑鬧騰出聲,這個點在這裡的多是即將離校的畢業生在吃散夥飯,互相敘敘同學情,再好好的道一聲珍重,告個別,所以對於剛剛上演的這一幕分離前最後的告白,是瞭然於心的,難舍難分的離別愁緒一下子就散了大半,大家夥的情緒氛圍一下子就調動起來了,熱烈的,歡暢的,處處都洋溢著青春稚嫩的氣息,對即將到來的明日充滿了激情,壯志酬酬,蓄勢勃發。
四周都是熱熱鬧鬧的,唯獨他們這一桌顯得格外安靜。
杜敏清紅了臉低垂著頭只敢一個勁的往地面看,何靖山一手端著大半碗啤酒擱置在離唇口五六公分的距離,簡方重已經忍著笑趴府在了飯桌上肩頭還一顫一顫的,霍葉瞪著眼警告簡方重消停些別搗亂,差不多得了。
其實,杜敏清對於何靖山的好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過去的兩年時間裡朝夕相對,吵吵鬧鬧,日久生情在所難免,就連簡方重都看出了些端倪的,偏偏何靖山這個榆木腦袋沒有任何的察覺,也是,他更多的注意力應該是都放在了霍葉身上吧,只是奈何夾雜在這種狀況下衍生的感情他是開不了口的,只能是壓抑自己不去探索任何的情慾愛念。
“我……我……考慮一下……”何靖山結結巴巴的說完這一句,就把碗重重的擱在了桌上,逃似的飛奔而去。留下簡方重和霍葉這小兩口目瞪口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幹瞪眼。杜敏清滿臉通紅的稍稍抬起頭來,看著何靖山奔逃而出的那一扇門,早已不見了人影,眼裡噙著淚,嘟嘴抽噎起來。
那個年代的人,都面薄,更何況以杜敏清這樣的出身哪受過這樣的委屈。好在,在當晚的那一片漆黑草地上,何靖山笨拙的牽起了杜敏清的手,個中緣由,恐怕也就只他自己最是清楚不過了。
後來,一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們終歸是這般攜手走過來了,不枉當年霍葉霸氣的媒妁之情。
但是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何靖山平躺在床上雙眼睜開直面黑暗,心裡總覺得空缺了一塊,明明什麼都有了,明明是自己想走的路……長長的嘆息,無聲無盡。
選擇了什麼樣的路,就會迎來什麼樣的人生,性情也會隨之改變。
在商場上,簡方重的狠厲,是放在明面上的,可以說是光明正大的使手段,耍計謀,拼能力,他所得到的一切好像都是理所應當。
但何靖山不是,他是隱忍的,小心的,面上平靜安然,實則波濤暗湧,他必須處處小心,步步維艱,他必須時刻籌謀,探察局勢,他必須窺測人心,先發制人。所以他這一生走到了如今這一步,維持著表面的“道貌岸然”,已經是很累很累,但是這樣的一個“面子”已經戴得太久太久了,再也摘不下了。
造就這一切的,是不是就是深埋在骨子裡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