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沈名棟起身,往杯子裡添了些熱水,手指隔著玻璃試了試溫度,冷熱剛好,就遞給了簡沁。
“謝謝!”她伸手接過,中指上的戒指閃著清淡的光,晶亮的,純透的。
房間內又歸於安靜,簡沁一手捏著個杯子,視線穿過透明的玻璃落在純白幹淨的被子上。
沈名棟坐回了沙發上,也已經沒了睡意,抬頭看了看吊瓶還有一小半,滴得緩慢,複又抬手看了眼表,說:“現在才一點,時間還早,再睡會。”
“好。”
沈名棟起身接過杯子,在簡沁身後抽去了一個枕頭,還留下一個,扶著她躺好,提了提被子蓋上。他又退回到了沙發上,斜靠著坐下,抬起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右手肘抵在扶手上,曲起的手指擱在了嘴角邊。
時光靜寂,容許他發發呆。
出差回來,因著飛機晚點恰巧遇上了晚高峰,全城最堵的時刻,他倒也不在意,舒適恆溫的車廂後座上,恰好跟程文錦再度商討下細節,隨即在便攜的手提上簡單的作出修改,只要他們兩位達成了統一意見,明確了總體規劃目的,公司一到,就可以下放到專員手上執行操作專案了,商場上要的就是爭分奪秒的效率。
當吵雜的喇叭聲驚擾到了車廂內剛好商討到至關重要處的兩位,看著兩側的車子都在往前行駛而自己所在的車道卻紋絲不動時,終於開啟隔板問問司機出了什麼狀況。
沈名棟下車,在車流中穿行,約摸五六十米的距離,原本是想問問最前面的那輛始終停駐的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直到走近了才越發得熟悉,幾步緊跑上去,拉車門拉不開,車窗上只留了條狹長的縫,他心急忙慌的使勁拍打玻璃,喊叫,裡面的人終究是無動於衷。
因著貼了暗色的車膜加上這天色已經暗沉,能見度非常低,只能隱約看見這麼一個僵坐著的人影,一動不動,毫無反應,沈名棟越發得擔憂慌亂。
後來倒是程文錦,一上來就拿走了圍繞著的人群手上猶疑著未敢敲打的破窗器,徑直走到副駕駛一側,對著玻璃卯足了勁一敲,“啪”的一聲,就裂成了網狀,一手扯下頸間的羊絨圍巾,順著在手間裹了幾圈成團,使著暗力在玻璃上推了幾下,終於大片的暢快脫落。
周遭的人被這一個男人行事果斷,一氣呵成的風姿所折服,一陣拍手叫好。
沈名棟心急火燎的想把簡沁送去醫院,程文錦說:“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段,這樣的路況趕到醫院得花多長時間。這裡離‘停棲’也挺近了,咱們‘城裡’可是備有專業醫療團隊的。你帶她先回車上去,我把這車挪個位,讓老張在下個路口接我。”
沈名棟也沒多說,現下確實是這般處理最為妥當有效,抱著簡沁急步往後車走去。
程文錦看著他的背影,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一聲嘆息,“情之一字,最為毀人……”不知是說他,還是自嘲。
車子開到“停棲城”酒店樓下,沈名棟抱著簡沁乘電梯一路上行,當他停駐在自己的房門前準備開門的時候,一旁的程文錦幾大步上前伸手橫擋在了門框前,“合適嗎?”聲音寡淡而硬氣。
沈名棟聞聲抬頭看他,此刻程文錦面上的神情沉靜肅然,眉眼是難得一見的認真之態,與他的慌亂相比,天差地別。
沈名棟暗沉了一口氣,繞過他走進了隔壁的一間套房,剛把簡沁在床上放下,就有醫生和護士提著醫藥箱趕來,分工有序的看診和護理,說是勞累過度導致的體力不支,神經思維混亂造成的意識短暫消失,並無大礙,好好休息一下,緩慢的補充些營養水分和安神藥物,就好了。
沈名棟回神過來,看著簡沁側轉過去揹著他的瘦小身影,安靜的躺在床上,到現在仍覺得不真實,傍晚發生的一切恍如一場夢,急迫得他不容有一絲遲滯,但是他的身心狀態似乎仍停留在工作上還沒來得及轉換過來。
程文錦非得拉上他出差了幾天,他當然知道他為他好的用意,避開杜影雲那一場行事高調的求婚所帶來的連環風暴打擊。沈名棟就領了這個好意,也沒怎麼多問,真的跟著程文錦一道飛去了千裡之外的新專案落戶開建的地方,經濟發展一片大好民生條件蓬勃優越的海濱城市。
原本只當是甲方例行公事的視察,重擔都壓在程文錦身上,而他的主要目的是消遣放鬆,洗洗煩亂。
哪知道一到目的地就忙得連軸轉,一整天的商務會議,晚間是乙方安排的接風宴,甚是正式隆重,氣派非凡,一個接一個的敬酒,都是豪氣沖天先幹為敬的,這樣的場合要的就是盡興。以至於夜深的時候,一個個都是醉意闌珊的晃蕩著身子乘進車子離去的,而他和程文錦也互相搭著肩回到各自的房間睡下。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這般的一個工作模式,白天雙方一絲不茍的商討專案,嚴謹的反複確認細節,寒風中奔走視察工地,現場規劃層面構架,午餐都是草草的叫送外賣解決的。一到了晚上,畫風就瞬間一轉,哪還有白日裡一個個正襟危坐不茍言笑的模樣,到了酒桌上,就沒有什麼涇渭分明的界限了,不管私心裡是帶著什麼防備啊目的的,面上總是嘻嘻哈哈樂樂呵呵的打成一片的。
中國人商談生意,促進合作,大多講究的是情面緣分,言談盡歡,彼此合得來就是好夥伴。
酒桌上,雖說是公事應酬,但畢竟滿桌子的美酒佳餚,人的神經會在食慾的刺激下不自覺的鬆懈下來,或是豪爽,或是嚴謹,或是內斂,或是大氣,或是猶疑,某一些行為舉止真的是自然而然的就會流露出來的,可以說,這是短時間內能熟識一個人性情的最快方式了,所以說出席宴請也屬商務公事之一。
剛剛沈名棟從疲憊中醒來的時候,與簡沁剛好四目相接,他看到的是她看著他全然陌生空洞的神色,沒有一絲生氣,初時他也未及細想,只是欣喜著清醒過來了就好。但是現在,他卻發覺心底裡的恐懼正在絲絲增長,寸寸蔓延……思緒越發煩躁混亂,有太多的疑問梗在心頭……
看吊瓶打得差不多了,走過去,準備俯身去拔針頭的時候,卻察覺到簡沁越發緊繃的身軀,就連呼吸都刻意壓著,蒼白幹瘦的手背上本就沒什麼血色,又因著輸液的關系,筋脈凸起得有些可怖,一條一條的,青著。
沈名棟複又抬頭看了眼吊瓶,視線掃過她看似閉目沉睡的側顏,無可奈何,起步腳拖著聲走了出去,叫護士進來。
簡沁終於鬆了繃著的弦,平躺下來,左半身已經被壓得絲絲麻麻的,好像心也正處於這個狀態中,封閉了起來。
有些事情知道了,說與不說都是個結,她本就不是什麼情商高,智商高的人,所做的事都只不過遂了自己的一個念而已,沈名棟和杜影雲兩個人,她還沒有想好要怎麼面對,沒有勇氣了,曾經真的都已經用光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