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白骨未曾答複,半載光陰脫離暗廠又豈是容易之事。
暗廠擅長追殺, 當年接得一樁生意正是那江湖花名冊上盛極一時的刀神百裡枯, 武功極其可怖, 刀法出神入化、爐火純青,橫行江湖無人可擋。
此人生兇殘, 好武喜鬥, 肆意殘殺英雄豪傑,終在有一日踢到了鐵板, 殺了慈悲為懷的旬空和尚,一時動蕩江湖數月,名門正派誅殺而去,皆大敗而歸, 元氣大傷。
到底是名門正派, 行事光明磊落,又怎麼可能鬥得過這武藝高強的小人。
是以便有人想到了暗廠, 以毒製毒,以惡攻惡,兩者誰敗於他們皆有利, 一時重金而下,那追殺如蛆附骨跟著百裡枯。
期間折了暗廠無數教眾,也未能取下刀神一命, 二者相互較勁長達數年之久, 沒一日停過。可到底只有千日做賊, 哪有千日防賊的, 即便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
十年過去,暗廠終在刀神握不住刀時將其斬於劍下,此一役後,暗廠鬼宗名聲大噪,江湖中無不聞風喪膽,一時皆傳沒有暗廠取不到的命,只有僱主出不起的買命錢。
而那一次將刀神斬於劍下的便是白骨,所以她深知脫離暗廠絕無可能,即便殺了現任廠公,新上來的也會對叛逃暗廠的人下追殺令,以示殺雞儆猴,除非將暗廠重新換血才可萬無一失。
以秦質多年在外遊歷必然知道這些,可到底是世家出身,不知暗廠深淺,半載光陰想將暗廠握在手中是絕無可能的事,她連想都不敢想。
白骨心中顧慮,可帶鬼十七回了暗廠之後,她便徹底改變了主意,她忍不了了。
廠公性子一直喜怒無常,又加之帝王蠱久尋不見,難免遷怒一二,即便白骨未曾做錯何事,這一怒便是九死一生。
自古伴君如伴虎,廠公比之帝王更加兇殘無人道,那酷刑越演越烈,似乎已然沉迷其中,以懲罰酷刑為樂。
這般讓她越發等之不及,她最討厭的就是將生死置於旁人的手中,心中便更加堅定要坐上廠公之位。
反正她這一輩子註定呆在暗廠,半載光陰與她來說總要過去,交給秦質也無妨,可沒有想到,這局要布得這般遠,分裂毒宗,提之蠱宗,壓下鬼宗,反複變化,順勢而為,不著痕跡地混亂暗廠,加之她和公良亶在一旁打下手,暗廠那處的網布得越密集,一絲一縷極有條理,一絲而起便牽動一絲,稍有不慎全盤皆輸。
而秦質完全不是表面的溫潤做派,一旦入局,冷血無情至極,所有人都可以當做棋子,整個棋局所有變化的可能全在他掌握之中,走一步思後數十步,甚至數百步,每一步過後,個中千萬變化的可能皆了熟於心。
很可怕,她沒有見過這人,她只知他陣法極高,卻不知他還要這般深的城府手段。
很聰明,聰明到可怕,讓人莫名毛骨悚然,每個人的個中心思全都在他掌握之中,無處躲藏。
幾月以來暗廠動蕩不休,教眾人心浮躁,白骨這處順勢而下,毒宗杜仲已越發如魚得水,裝得再好,現下這局勢也難免生了幾分心思,已然隱隱約約看出了奪位的苗頭。
三宗平衡以被徹底打亂,又加之先前尋蠱遲遲不得所蹤,多亂一道壓來,廠公已顯疲勢。
秦質能力毋庸置疑,照現下這般情形,不出半載,廠公之位唾手可得,是以這幾月以來她極為相信秦質,全照著秦質的意思一一去辦,連下頭十鬼都已然和他相熟。
現下正是關鍵時候,白骨特地去了一趟京都。
秦質如今已然在朝為官,頗得聖上重用,白骨每每去時,他大多數不在府中,每每都等上許久,不想今日卻在,一時有些沒做好準備,這幾月以來他日漸沉穩,容色越發出挑,與他相處已叫白骨隱隱約約呼吸不穩。
木橋架在湖水之上而去,一顆蒼天大樹蜿蜒而長,斜過水面,更添幾分巧意,上頭葉兒枯黃,風一拂悠悠揚揚落下。
遠遠便看見樹下立著的那個人,深秋葉落枯黃,片片落在雨後濕潤的木橋,空氣中都透著水汽。
白骨頓在原處,止步不前。
秦質遠遠便看見白骨,如往常一般沖她微微晗首一笑,便一邊交代著事情,一邊往這處緩步而來。
這幾月來兩頭兼顧,也未見他有多為難,似乎所有事在他這處都不難,便是白骨籌謀了數年也未曾得到的廠公之位,他一插手便推前了這般多,彷彿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難免叫她想到一句俗話,人比人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