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裡的人紛紛佇望,閑言碎語依稀傳入耳中。彷彿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陳點石與我撕破臉皮,當著眾人面說下許多狠毒殘忍的話,我苦苦的哀求他,跪在陳家大門口,沒有尊嚴,不顧儀態,卑微到了塵埃裡。
那是我一輩子的恥辱,因為他,我被釘在了恥辱柱上,任由全京城的人恥笑。
人心真是奇怪,明明是他趨炎附勢,明明是他錯了,結果卻是我嫁不出去。
陳點石的夫人唇角掬著笑容,看著我就像看著一個小玩意兒似的,“久聞你的大名,早就想見見了,你如今是哪家的媳婦?改日我登門拜訪…”隨同的內命婦掩唇一笑,瞟了我兩眼,湊到陳夫人耳邊低聲嘀咕了一句,說:“她還沒出嫁呢!”
陳夫人露出驚訝的神色,道:“怎麼會…”
我說不出任何話,滿腔的酸楚湧入鼻腔,淚水如洶湧的潮水,剋制不住的往外滾。十年過去,陳點石依然是我胸口最深的那一道口子。我本能的往後退,想要逃避眼前尷尬的境況,如果在李正雍跟前我還能抖幾分機靈的話,在陳點石面前,我是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你哭什麼?”賈懷玉怒道。她把我拖到身後,緊繃著臉,對陳夫人說:“你既是姑姑一輩的人,我暫且喚您一聲陳姑姑。”我再怎麼在賈府抬不起頭,可在外面,我仍然是賈家的人。掃我的臉面,與在賈懷玉臉上甩了一巴掌無異。
賈懷玉眉梢微挑,若比驕縱,她絕不會輸,“不知道姑父近來可好?哦,不是姑父,應該說陳大人!哎——”她輕嘆一聲,語氣溫婉柔和,“我叫陳大人姑父可叫了五年!這些年陳夫人可受盡苦楚了吧,畢竟姑父…陳大人他見異思遷、忘恩負義、見風使舵慣了!”
“胡說八道!你…”陳夫人眼冒怒火,沒想到賈懷玉如此膽大妄為,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賈懷玉心想既然開了口,已經得罪了,不如說到底,把賈家這些年的憋屈論個明白,“陳大人在賈家做了五年的便宜女婿,朝政上順風順水,賈家可謂功不可沒。哪知道他忘恩負義,一見我伯父貶了官,二話不說就要退婚,連個挽回的餘地都不給,如此之人,誰嫁誰倒黴!”
陳夫人舉手欲要打人,賈懷玉把頭往前一伸,“你有種你就打呀,我可是東宮的秀女,你打了我,就是打了太子殿下,就是打了皇上皇後,看你怎麼收場!”
“無恥之徒,還沒選上呢,就拿太子殿下嚇唬人。”到底是畏懼,陳夫人訕訕放下手,斂住神色。賈懷玉越發囂張跋扈,笑道:“你最好祈禱我選不上,若不然等我成了太子妃,看我怎麼扯你家相公的小辮子!”
我與陳家夫人狹路相逢一事,從宮裡傳到了宮外,不過半日,東宮已人盡皆知。我心裡堵得慌,悄悄往廚房尋了半瓶做菜吃的黃酒,拿著李正雍給我的玉牌,一路無人敢攔,稀裡糊塗就爬到了藏書樓頂層的閣樓裡。我當時並不知道李正雍立在書架後翻閱古籍,閣樓中靜謐安寧,能聽見微風灌入窗臺的聲音。我猛灌了幾口黃酒,頭昏昏沉沉的,趴在木桌上痛哭。
“姐姐?”李正雍說話輕輕的,腳步也輕輕的,像一隻小鹿。
我迷惘的抬起頭,許是喝了酒,臉皮變厚了,除了傷心,在他面前竟沒有感覺難堪。李正雍坐到我身側,沉默片刻,沒有問我怎麼回事,反而笑道:“正好想喝酒呢。”他拿起酒瓶,幾口喝見底,辣得眉頭緊蹙,道:“這酒真烈,你能喝呀?”
“你…你怎麼把我的酒喝光了?”我的舌頭打結,說話不利索,“連你也欺負我!陳點石欺負我,你也欺負我!”滾熱的溫度劃過臉頰,淚水斷了線似的往下落。我拿手指著李正雍的鼻尖,“死小孩,說實話,我是不是很差勁?”
“對我來說,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李正雍道。
“那為什麼…為什麼點石不要我了?就因為我父親被貶?還是因為我母親是傘娘?那個陳夫人哪裡好了?我怎麼就比不過她?五年…他在我的心裡呆了五年…”我哭到面色慘白,哭到氣絕聲噎,哭到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心像是撕裂了一般。
李正乾心疼不已,又很生氣,“你還惦記著他呢?他不值得你如此鐘情。姐姐——”他捧住我的臉,說:“有時候,我真希望我是陳點石。沒能娶到你,是他倒了八輩子的黴。姐姐,你很好,你善良、直率、沒有心機,永遠不會攀龍附鳳,你對我好不是因為我是太子殿下,僅僅因為我就是我,在你的面前,我可以卸下所有的面具和偽裝,你是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在我眼裡,你就是最好的女子,一直都是。”
我酒勁上頭,渾渾噩噩,他的話只聽得一半。
我哭道:“我既是最好的女子,那為什麼陳點石不愛我了?”
李正雍拭去我的淚水,捏捏我的臉頰,鄭重其事的說:“因為他傻唄。”他傾身吻住我的淚水,與我額頭抵著額頭,微不可聞道:“如果是我,我願意拿天下去換你。”我睜開淚水婆娑的眼睛,定定的凝視著李正雍,心底似有什麼陡然明朗,如冰河融化的春水洶湧,如驅散烏雲的金色光芒,如清晨盛開的第一枝薔薇花。
他說過他愛我。
他見我停止了哭泣,遂有了些許的笑容,說:“為了哄你,我好話都說盡了,你也要適可而止,哭腫了眼睛,小南院的人問起來,看你怎會回答…”他的臉頰因為喝了酒而紅撲撲的,單薄的雙唇一啟一闔,露出同女孩兒一樣幹淨如珍珠的牙齒。
我精蟲上腦,餓狼般撲過去,帶著滿嘴酒氣咬住他的下唇。他就勢抱住我,炙熱的回吻我,將我抵在堆滿了綿紙、桃花紙、雲皮紙、緬紙的大桌上,一點點的吻到下顎,吻到鎖骨,吻到他想要吻的一切,吻到兩人都筋疲力盡,差點睡過去。
他低沉著嗓子,滿眼的□□,道:“…跟我去承元殿。”
“好。”我大概真的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必須好好醞釀。明天可能斷更。因為要寫一個東西,比較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