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皇城
楚嘯明堂高坐,手裡細細翻看著什麼東西,那神情專注,認真得緊。
“皇上,宸妃娘娘求見。”小摺子顛著胖墩墩的身子,畢恭畢敬下伏叩首,只是身子好似又圓潤了些,躬身竟然有些困難。
“不見”,楚嘯想都不曾想便回了這麼一句,餘光所見堂下那肥肥的一團,不禁抿嘴笑了起來,“你跟著朕是吃了多少油水,若再不剋制些,怕是日後連走路都成困難了!”
旁人不知,這小摺子可是十分清楚的,他的這位皇帝主子卻是個十分摳門兒的主兒,按常理推算,內務府大總管,天子身邊的當紅大太監,應是有撈不盡的油水,可是他小摺子戰戰兢兢這麼些年,真沒撈著啥好處,奈何是個喝涼水都會發胖的體質,才會叫天子這番打趣。
“小摺子長得殷實,那是皇上厚待奴才,皇上待奴才尚且如此,待天下黎民更是視若親子啊!皇上英明神武實乃蒼生之福哇!”
小摺子不光身子油,連帶一張嘴兒都抹了油。
“行了,行了,就甭給朕戴高帽了,朕在百姓心裡是個什麼樣兒難道自個兒還不清楚!”楚嘯將方才翻看的那一本書小心翼翼地合上,順帶拾起一本奏摺擋了擋,只是動作匆忙,終究還是露出了一角。這天下黎民都說自個兒昏庸無道,便也就罷了,偏偏還要誇贊他那個弟弟中山王楚珏如何賢能英明,想起來氣兒都不打一處來,走下明堂,順勢就朝那小摺子肚子踢了那麼一下,這小子倒也配合,自行滾了那麼兩滾方才停駐,小摺子這滑稽不溜的一滾,楚嘯的心火兒就下了大半,又走回了明堂安坐,適才想起小摺子的那番通傳,“你方才說宸妃來了?”
“是!皇上!”
“她不在關雎宮安安生生養胎,跑來宣室殿做什麼!”楚嘯對宸妃心中到底是有愧,自從心裡住下了昱珩後,這關雎宮是大半年都不曾去過了,宸妃眼看著就要臨盆了,到底是自個兒的親骨肉,就怕有個什麼閃失。
“娘娘做了皇上從前最喜歡飲的合歡湯,特地送過來給陛下品嘗。”小摺子一五一十地說著,這合歡湯滋味鮮美,小摺子是一個勁兒地吞著口水。
“不飲,不飲,你叫宸妃回宮吧,朕不見她。”從前種種,因著這一碗合歡湯歷歷在目,楚嘯不是不想見宸妃,而是沒臉見宸妃。
楚嘯揚聲一句,寡淡薄情,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烙在了門外宸妃的心上。
宸妃性子清淺,從來是個逆來順受的,只是今日她不想,為了她腹中骨肉,這宣室殿她闖一闖又何妨!
“娘娘,不可!”門外兩個侍衛抬手阻攔。
“大膽奴才,娘娘腹中皇嗣若是有個什麼閃失,爾等可擔待得起!”說話的是宸妃的近侍女官初陽。這初陽是宸妃的貼身女婢,許是相依為命日子久了,二人不是姐妹,卻勝似姐妹。
這般情誼,初陽自然是事事都要護著主子的,以至於宸妃日後誕下淳襄長公主與世長辭,初陽哀慟難已,本欲隨宸妃同下黃泉,卻因著主子的臨終囑託,付了一生的衷心護佑。
這宸妃即算是恩寵不再,到底還是正一品貴妃,腹中又懷有帝裔,兩個侍衛俱都惹不得,一番為難之下,也只好讓開了路。
宸妃緩緩步入了宣室殿,心中生出了千般滋味,當真是許久未來了,也不知是因著眼簾前的那一層濕氣還是怎地,那明堂上高坐的男子容顏竟有了些許模糊,女子盈盈一鞠禮,眼底那一層濕氣終究沒能落下。“‘合歡解忿,萱草忘憂’,皇上可還記得這一碗合歡湯?”
宸妃還是幻想著,皇上對那昱珩公子不過是圖個新鮮,他遲早會回到自己身邊,彼時的合歡恩情,他應是能夠憶起。
但,幻想終究成了虛妄。
註解:《養生論》記載“合歡解忿,萱草忘憂”,指的是食用這兩味藥膳能夠起到讓人歡樂、解除憂煩的作用,合歡湯乃是宮廷禦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