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北柔第一次看見他展露笑意,不是什麼明顯的笑,很淺,像燕子飛過時啄了一下冰湖,整片凍湖都活了過來,從此春天常在,讓天地黃昏,讓此時的火燒蒼穹,都為之黯然失色。
彷彿大徹大悟,彷彿萬劫淪流,釋然放下,輕裝逆旅,再無任何負擔。
可明明一開始,無性無情的是道心本相,他從來沒有對她動心過,動心的是祖宗,想到祖宗會回歸道心本相,繼續踏上心劍證道之旅,林北柔才有勇氣和力氣離開……
現在為什麼道心本相在對她笑。從來沒有這樣殘酷的美夢。
“我不願意扔下你一人,若登仙路上沒有你,縱是九重天闕,也不過是另一座囚牢,所以……”
林北柔五髒六腑都在沸騰,天際線正在燃燒,遠方輪廓開始模糊,是正在熔化的鐵水,她的心境和外境都在為這一剎那變形。
極遠處傳來鐘聲。
神鉦迢遞,玉振金聲。
司空晏和道心本相重合,歸位為一人,眼睛閉上,白發飄曳,眉心隱現星辰之力,清涼沙沉的聲音也天衣無縫地重合:“長生天為證,此身入魔道,願以仙骨為引,真仙之體為祭,半步踏虛,鎮厄逆於九淵,滌靈脈於閻浮,唯願吾愛重歸故土,生生世世,歲歲無憂,所有反噬,由我一人承擔,若業火當焚身,阿鼻當永錮,此心不悔,此魂不贖。”
雷暴在黃昏之上降臨,世界充斥了黑色的雷暴線條,回應仁心入魔的誓言。
每一根仙骨,都被煉化。
散逸出的仙霧,在他身後流出許多飄帶一樣拂動的銀河。
曾經澄明的眼睛,佼好讓她永生難忘的那雙眼睛,逐漸覆上猩紅霧障,其主人任由魔紋爬上脖頸,新生的魔骨,在仙骨消失的剎那,就在皮下落定成型。
所有星辰都開始逆轉,恭迎魔尊降世。
他還是那樣好看,嘴唇更鮮紅,眼睛更深黑,面板潔白如玉,好像什麼都沒變。清瑩透明的星群,在他身後遠方。
“林北柔,我送你出夢,記得夢見我。”司空晏這樣對她說,她陷入他的懷抱,眼前是他放大的輪廓,陰影覆下,柔軟溫涼落在唇角。
這個吻是流動的,順著她脖頸而下,烙印在他們共振的心髒上。
這是林北柔聽見的他最後的聲音。
一聲玉碎般的輕響,心絃斷裂,太初靈核和司空晏的心髒,終於成功分離。
司空晏知道,他早已動心沉淪,無上清涼心劍劍訣,修下去再成仙,會花上漫長幾倍的時間。
他來不及了,死敵已至,現實被汙染,回溯時間無數次,反噬會落在林北柔身上,林北柔會消失。
他不要那樣,他要她好好的。
她的身體沒有經過鍛造,沒有長達百年千年的修煉,柔軟得一塌糊塗,沒筋沒骨的,感覺他稍微一用力,就會傷到她,雖然實際上那不可能,她穿著他的法衣呢,為了保護她,這件衣服甚至能承受來自他自己的攻擊。
可是他好喜歡這樣將她抱在懷裡,四面八方包圍她,用肩背和胳膊把她裹得密不透風。
她像個很小的的安撫物,卻蘊藏火種,無比強大溫暖,不斷驅散他心裡徹骨的冰寒和孤獨。
他能感覺到她靈魂的光芒,讓身軀成了透明的,他可以完全地看到她,她也允許自己被他完全看到。
闊別已久又深入骨髓的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最初的最初,他們本來就是一體。
這真的很奇怪,他們來自兩個毫不搭邊的位面,從出生那一秒起,人生經歷和境遇,就像兩條永遠不可能相交的線。
可是他們相遇了。
千萬億恆河沙數的星塵誕生又隕滅,他們遇見了對方。
司空晏抱著林北柔,遺憾自己為什麼不能和她變成一個人,這樣就永不會分離。
司空晏知道當初林北柔是怎麼想的,她離開之前心裡想的是,他會變成神仙,活很久很久,而她會老,會死,會重新投胎,變成另一個不認識他的姑娘。
現在起,每一分每一秒,他將在沒有星辰的地獄中仰望她所在的塵世,而她終會褪去所有波瀾,成為芸芸眾生裡最平凡的一個,和她的親人在一起,守著人間煙火,平安喜樂,瑣碎度日。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