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們先是給她梳了個簡約不簡單的發髻,層次分明,留編好的發尾垂在腰際,發辮上有玉飾和金葉子,像林北柔印象中春秋戰國的王姬風格,又為她穿好淺青綠內衫,換上了一套白底邊緣黼黻黛藍紋的別致禮服,遮住了她面板正常的部分,這樣看上去反而不違和,可見侍女審美高超。
林北柔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感覺像個天生烏木雕出來的人偶,穿上了衣服,看不出五官,連唇色都是墨黑,很神秘。
林北柔張開嘴,笑出八顆皓齒,一黑一白分外醒目。
侍女:“……”
管家過來說:“祈雨前,公主殿下需要在供壇前靜思一炷香,待會將軍就來接殿下。”
林北柔被引到另外一個房間,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座供壇,管家讓她在蒲團上跪下,冥想靜思,默誦禱文即可。
房間的牆壁是琉璃做的,能倒映出影子。
林北柔身後拖著的一個影子飛速顫動起來,一聳一聳的,看上去……像在笑?
林北柔看著鏡子,不需要晶石板就能和影子交流:“你笑什麼?”
現實的影子只是微微動個不停,鏡子裡的影子卻不斷拉長,變成一個高大的模糊的怪物形狀。
鏡子裡的影子發出了聲音,嘶啞到聽不出原音,還自帶三重低音環繞聲效:“那個管家怕你破罐子破摔,想和大家同歸於盡,沒告訴你全部實情。”
林北柔:“什麼實情?”
影子:“你只要把臉上和手上的咒痂都除掉,你就會恢複本來面目,拿回本來該屬於你的東西,重獲自由。”
另外一個影子一直靜止,聽了這句話忽然動了一下,也發出了聲音。
讓林北柔毛骨悚然的是,這個影子二號的聲音,非常耳熟,就像她自己的聲音。
影子二號:“不要聽它胡說,咒痂撕掉的話,將軍會死的,他在這裡並非仙宗大能,一旦肉身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你難道想要看著司空晏死去嗎,你來這裡,難道不是來救他的嗎?”
林北柔怔住了。
影子一號桀桀桀地怪笑起來,笑聲中有說不出的古怪,似乎知道一些林北柔不知道的事情,對影子二號十分輕蔑,卻並沒有反駁它,彷彿在看戲一樣。
林北柔慢慢伸手往臉上摸去,又摸到自己的喉嚨,咒痂覆蓋過了喉嚨,所以她無法出聲:“這個咒痂底下到底封印了什麼東西。”
帳篷外突然傳來動靜,隱約有管家和侍女的攔阻聲,然而很快鴉雀無聲。
林北柔坐在蒲團上沒動,閉目裝作靜思。
過了數十息,她睜開眼,赫然看到琉璃牆上,映出一個站在她身後的高大身影。
他銀灰長發挽成武將發髻,面板蒼白,容貌昳麗如夜月,彷彿時光在他臉上格外留情,仍保留了五六分昔日的青年感,眼神冰涼,早已失去了溫度。
比起林北柔記憶中的模樣,輪廓更加分明,眉眼間沉澱著經年的風霜,厚重而疲憊,彷彿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歲月,一身玄黑輕甲如沉暮般壓在他肩上,腰間懸著一把極長的全黑劍,劍鞘破舊,彷彿與他一同經歷了無數至暗風雨。
他的容貌和他的氣質正在漸行漸遠,這是歲月賦予的錯位,一種美被時光侵蝕卻仍未完全凋零的悲涼。
如果司空晏是四十歲左右的凡人,如果魏瑕的年紀再往上一輪,就會是他現在的樣子。
林北柔怔怔地看著鏡子裡的司空晏,彷彿下意識不想看這水月鏡花的幻影,轉過身去面朝了正主。
此時此刻的司空晏,目光正正落在她臉上,對她怪異的模樣,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林北柔有那麼幾秒完全忘了要幹嘛,她這是第一次看到像正常人一樣老去的司空晏。
之前就算是荀照乘,最多也只比魏瑕大三歲,依然盛年。
他現在臉上和眼神的每一分變化,都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顯露出歲月的痕跡,曾經長生不老、永遠停留在二十四歲模樣的勝身洲首座大能,終究也被凡人的時間侵蝕了。
司空晏盯著林北柔好一會,突然開口:“過來,該走了。”
他身上的壓迫感很重,林北柔卻早已習以為常,自然起身朝他走了過去。
司空晏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繼續望著她。
林北柔:……這是要她牽手的意思?
林北柔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放在了司空晏手上,司空晏卻皺起眉頭,露出困惑的表情,沖淡了臉上的沉肅冷峻。
他的指尖輕微動了動,似乎要回握住,又恢複不動。
司空晏:“……我是讓你把祈雨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