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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猗頓南的告發,高無咎鼓動七大商抬價,藉以煽動官民矛盾、阻礙子粒田改革的陰謀大曝天日。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個大動作就遭人當頭棒喝,他氣急之下勒令封璘擒拿首惡,“抄家!流放!宗祠也不許留!他要與朕做絕,朕又何須給他留情面!”
然而不等錦衣衛破門而入,高家祖宅已經先由內燒起來了。
大火燒了整夜,高氏祠堂連同祖宅皆都付之一炬。天亮時楊大智帶人直殺內院,除了一眾丫鬟僕役的屍身,只在臥房內找到了高家大公子的殘骸。
高無咎本人不知去向。
訊息傳回封璘耳中,令其原就陰雲密佈的臉色更如山雨欲來。
楊大智很會察言觀色,他能看出王爺不高興,不僅因為高無咎遁逃這一件事,燃起怒火的引子,現下就攥在封璘手裡。
他不敢明目張膽地窺測王爺心思,只在依言換上新茶時偷偷掃去一眼,那一眼的尾光裡看見了滄浪的筆跡,似乎是首七言詩。紙頁的褶皺藏匿了詩文全貌,開篇藏頭的四個字卻被用力推擠向楊大智。
“千……頃……不……望”。
不忘什麼?楊大智腦海裡躍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個,但瞧著封璘的眼神,他就什麼也不敢問了。
“猗頓之女的死,是否你所為?”
楊大智尋聲轉過頭,門口浮出個人影,語氣可不如那張面容瞧來親切。“先生。”他掖手行禮,然滄浪目不斜視地從旁行過,袍裾帶出的沙沙聲似都含著隱約怒意。
封璘一默,俄頃如實道:“她至窮途心存死志,我只是在幫她。”
滄浪道:“罪不及父母,禍不連妻兒,你告訴我這是在幫?”
“孽根為其父種下,殺器乃由高家遞出,我當日陳明利害時,猗頓氏早已知曉。”封璘道,“若說我真的做了什麼,不過是在她引刀向頸時沒有橫加阻攔。她一輩子活在身不由己裡,最後這次,她想自己做回主。”
滄浪氣急:“若無你陳明的那些利害,她能做得這般決絕?孝慈仁愛,封璘,我當年教與你的,你究竟記得多少!”
塵埃盤旋於空,跌入沉寂。封璘前行兩步站定,眼中盡是哀毀之色,他問滄浪:“先生心中,我是否早已無可救藥?”
滄浪啞然,本想否認什麼,一時間卻不知從何開口。
氣氛正僵著,便聽外頭有人高聲大喊:“報!王爺,江寧外倉遭流寇沖擊,糧草全給劫了!”
江寧外倉坐落在官道東十裡的鳧名山坳中,貯存著今次商戰種掠得的大部分糧貨。
據城外鋪兵來報,糧倉內外被洗劫一空,負責看守的護衛皆為城中守備軍,兩個小隊的人馬竟是無一生還。
所有人在聽到“無一生還”的字眼時,神色間都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詫然:守備軍是正經領著朝廷糧餉的現役部隊,戰力並不弱。能讓兩個小分隊全軍覆沒的對手,想來絕非善茬。
茲事體大,封璘令錦衣衛多方探查,終於在距離山口不遠的溪澗附近發現了響馬活動的痕跡。江浙一帶地勢空曠,鮮少聽說響馬出沒的訊息。
但鳧明山和別地不同,五十年前此處曾為江寧最大銅礦的所在,人丁興旺。自打慶元三十六年海禁令頒行以來,銅的需求量銳減,礦區荒置後大量礦工絕了生計,於是幹起佔山為王的營生。官府出兵清剿過幾回,到了隆康一朝才逐漸銷聲匿跡。
盡管鳧明山匪此時作案略顯得蹊蹺,然當務之急不是刨問背後原因,而是趕在引起流民恐慌前追回存糧。
時逢守備軍每十日一次的例行操練,嚴謨趕在幾天前就潛行匿蹤去了營地——七大商敗北以後,封璘與這位知府大人的關系變得有幾分微妙。戰時告密該以叛敵之罪重罰,然則值此多事之秋,子粒田改革還需熟悉當地情況的官員坐鎮,封璘暫且留他一命。
操練場相去城中百十裡,傳訊、開拔再到回援,太浪費時間了。
封璘權衡再三,以錦衣衛打前鋒,城中守軍護持兩翼,連夜奔襲打一場快仗,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楊大智聽了他的想法,慨然一拱手,繡春刀未及出鞘,刀柄在日頭下已經亮出銀澤。
“於公,錦衣衛身披皇恩,非死難酬;於私,王爺殺了桑籍、謝愔等人,現下還差一個高無咎,兄長的大仇終得報矣,楊家對您感激不盡。王爺有令,楊某萬死不辭。”
封璘微仰起頭,順著翹簷看向澄明的天,靜了片刻,簡短道:“無須萬死,只求一勝。”
楊大智撤後半步,上身前傾,沉聲應道:“卑職,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