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
兄生辛未吾丁醜,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這是他們的同病相憐,改正了倒更似一語成讖。
走出破廟,雪晴雲淡日光寒。對面的茅亭裡,玩野了性的懷纓被封璘從上林苑揪出來,後面跟著臊眉耷眼的“定西少將軍”。
封璘馴狼的時候不玩花樣,端正四方的肉塊就架在鼻樑,他不發話,肉塊哪怕偏了一毫釐,狼背都要狠狠捱上一悶棍。懷纓是他在關外野墳撿回來的幼狼,封璘拿它當自己馴,下手從來不留情。
王朗在旁邊看著心疼,又不敢越俎代庖地很勸,見滄浪來跟見了救星似的,雙眉躍躍欲飛地打著眼色。
“滄先生,救狼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滄浪拿走肉骨頭,趕在封璘蹙額前先開口。他貼耳說了句什麼,封璘維持住一貫的波瀾不驚,半晌“嗯”一聲。王朗卻發現小殿下的側頸蔓開一片淺淡的紅,他還以為那是瑪瑙在日光下的投影。
“你帶懷纓先回去,再敢往煙花巷裡撿人吃剩下的酒糟,本王連你一塊罰。”
王朗忙不疊應聲,撥了把狼耳,忽聽封璘在身後又問:“你方才喊什麼?”
“滄先生啊——”王朗茫然。
封璘點點頭,驟然冷下來:“少將軍逛煙花柳巷的事,本王得空也會告知郡主一聲。”
打發走了一人一狼,封璘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珠串染紅的虛影還在,“先生答應的事可當真?”
“這種事情,誆你作甚。”
紅雲一晃,轉而飄到了滄浪臉上。
“最大的呂奉先八文錢一個,年初一的買賣不興還價,你要是不要。”
滄浪枯著眉思索,陽光把他面上映得隱隱發燒。
風紀官沒錢,月例銀子並年下的節賞算一塊,還不夠給阿鯉做幾身新衣裳。遼無極跟玉非柔年後要離京,滄浪信誓旦旦要送份大禮,扭頭就想臨摹一幅彭祖像以假亂真。
禁不住賣糖人的小販疊聲催促,滄浪跨步上前,把封璘業已抖摟出袖的荷包硬塞回去,向隔壁書畫攤借來了筆跟墨。
曹衣出水,吳帶當風,鞦韆頃的半世才情都流於毫墨之間。展眼間,一幅《山中聽學圖》躍然紙上,端的是筆法精湛。尤其是那伏案聽學的小徒兒,乖巧中透著機敏。
倘若此時有人留心細瞧,便不難發現畫中徒兒的眉眼頗有幾分熟悉,依稀能看出面前矜貴少年的影子。然而眼前人臉上是不帶笑的,遠沒有畫中人看起來討喜。
最後一筆落就,滄浪叉腰端詳,覺得甚是滿意。在一片嘖嘖稱嘆裡,他也沒多要,舉著用墨寶換來的“呂奉先”翩然來到封璘跟前。
“給你的,嗯,壓祟錢。”滄浪想了想,說:“賀你新歲如飴。”
封璘手裡捏著糖人,一時間忘了自己貴庚,慢慢地,有一個笑,仿若天上落雨由地上的塘接著,在他臉上擴開漣漪。
皇都煙柳春好景,而相隔千裡的應天府仍是餘寒料峭。
正午剛過,天又開始飄雪。江寧官道被碎絮似的白雪覆蓋,其下結了薄薄的一層冰。轍痕延伸的盡頭,一輛軺車側翻在冰雪地裡,車軲轆猶在吱吱呀呀地轉動。
高無咎從未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灰白的衰老的臉膛沉在昏暗裡,像個孤魂野鬼。在他四周是一圈刺客的屍體,風雪把血汙都掩埋幹淨,白皚皚的蒼茫間唯露出烏金的靴尖。高無咎認得上頭的牛首圖案,他在詔獄時曾經見過無數回。
身旁跪著的緇衣漢子抱拳說:“小的們接應來遲,望閣老恕罪。主人已在商社久候,請閣老移動尊步。”
“叫什麼閣老,我還算哪門子閣老?”
高無咎積羞成怒,眉須猙獰地抖動著。他嘗試向前邁步,奈何腿腳早已不聽使喚,冰上打了幾個踉蹌,氣急敗壞地奪過那漢子手裡的鬼頭刀,顫顫地往雪泥裡戳下去。
“封璘,封璘,好小子!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