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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首輔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個時候。
滄浪此刻被“折磨”得頭發絲都帶顫,拘在書架與牆壁的陰影裡,額抵“經綸濟世”四個字,身後就是封璘的胸膛。
這樣的光影讓滄浪誤以為他們在偷歡,喘息聲需要無限制地壓低,四面是無聲窺視的歷代先賢,窗外還有禮義廉恥的執紀人。
腳步聲逼近了。
滄浪反手勾住封璘的衣角,口齒含混得讓人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就彷彿被咬時的哼聲一樣輕。
封璘順著他的牽扯靠近,才聽到他說的是:“狗......狗怎麼,嗯沒、沒叫?”
偷雞摸狗,他們佔了其一。
封璘俯下頸去,含著那玉珠似的耳垂,曖昧低笑:“狗麼,被我拔了舌頭,怕招來旁人,擾了與你偷歡啊!”
滄浪濕成一片,蠱毒發作的感覺漸漸淡去,他深陷在封璘炮製的危險境地中,被來自身體的歡愉和精神的羞恥反複撕裂,狼牙在口中幾乎就要銜不住。身後那人用鼻尖抵住他的濕鬢,呼吸都貼在耳邊。
“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
願得連冥不複曙,一年都一曉......”
大晏第一探花郎,才情比天高,風月第一流,也曾把詩文禮教比形骸,有過貂裘換酒的放蕩時刻。封璘略帶惡意地把鞦韆頃當年所作豔詞娓娓吟來,徹底抹淨了滄浪最後一點頑抗的志氣。
腳步聲清晰入耳,滄浪甚至已能聽見一品仙鶴服抬袖時的簌簌細響。
他側過臉,狼牙悄無聲息地滑落。就當封璘以為他在害怕時,滄浪微抬起下巴,紅痣點綴的眼角滿是誘惑,他含恨亦含淚地說:“快、再快點......”
……
“咳、咳!”
胡靜齋嗽兩聲,但將雪須一攏,神色間便攏入了威嚴萬縷。他繞過屏風,就見燈影下揹著一人,長身玉立,風姿卓然。
“......千頃。”
燈下人應聲回首,合掌大拜:“不孝徒,見過老師。”
封璘從都察院出來,月上中天,巷口的老槐樹下只有懷纓在等,細細長長的一條影,孤孑得很。
他伸出手,狼頭架上來,親暱地舔著掌心。那略帶沙礪感的溫熱成為封璘在數九寒天裡僅有的慰藉,而適才一場忘乎所以的廝磨交纏則彷彿不過是自己的幻覺。先生離了他,幹幹淨淨地回歸大光明,他卻只能囚困黑暗,同他不堪一顧的愛欲和業障殊死相搏。
封璘轉而覆上心口——
這回似乎沒有那麼疼了。
雙生情蠱,若非相愛之人心甘情願種下,須得以怨氣滋養。而種蠱者悖情行事,萬蟲蝕心之苦是其必須要承受的代價。
封璘知道先生恨,刻骨入髓的怨,於是他卑劣地利用了那股怨氣,將之束絞為藤,一頭拴著滄浪,一頭勒在自己的脖頸。三千眾生各有宿命,哪怕怨恨也要親密相抵,是他加諸自己與滄浪的羈絆。每一次蠱毒發作得愈兇,都是在提醒封璘,這份羈絆迄今仍舊牢固。
他痛不欲生,他甘之如飴。
可是現在,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指縫悄悄地流逝。
封璘情緒不高,盯著天邊冷月看了許久,想了想,帶著懷纓徑自往詔獄而去。
行將失去的陰霾壓在心頭,壓得人喘不過氣,他必須做點什麼,殺人,或者別的。
詔獄是人間的修羅場,封璘踩著硬雪,一腳踢開修羅場的門,冷戾氣質讓他很快融入其中。
“人呢?”
楊大智得了訊息迎出來,下頜一圈鬱青色胡茬,明顯是夙夜未眠的結果。
“還是嘴硬,什麼都不肯說,只嚷著請三法司會審。”他引著封璘往裡去,用繡春刀柄撥開半掩的牢門,一股子腐敗味撲面沖來。
關於薊州匪案的關竅,封璘早在踏入都察院之前就已經想通,他誆著滄浪,只為再得先生一回指教。
封璘面色不改,“戶科給事中。”
犯人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樁子上,聞言從亂發下試探地向前窺伺,目光觸及胸前金蟒的剎那,頓時畏怕縮肩。
“我,我乃朝廷三,三品命官,便是犯錯,也該三司來審,殿下怎能——”
“慶元四十五年,薊州匪案,你是出兵清剿的副指揮使。”封璘打斷道,目光刀子似的飛過去,“那一仗大捷,你跟著高諍升了官,坐到今天這個位子上。”
他把很久以前的事記得那樣清楚,犯人觳觫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