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兗王身世,黃德庸心中忐忑,覷眼觀察著封璘的臉色,卻見對方殊無怒容:“既這樣,你等須更加用心伺候,本王還有事,先走了。”
封璘多食幾口鹿肉,孟冬時節身上燥熱,得知滄浪才入京,就被禦史大夫陳笠請去家中吃酒,心中更添一股煩緒。
尤其是當他策馬直殺陳家府邸,掀簾卻見角落裡相談甚歡的兩人時,眼底陰霾更甚。
管家隨在身後,戰戰兢兢:“需小的為王爺進去通傳麼?”
封璘乜他一眼:“哼。”
實際上,陳笠與滄浪交首攀談,言的都是正事,半句無關風月。
滄浪把玩著酒杯,壓低聲奇道:“你方才所言是真的?高無咎真有心讓兒子娶韞平縣主?王正宣怎麼肯?”
無怪乎他詫異,定西將軍王正宣半生耿介,素來厭煩蠅營狗茍之事,與外戚一黨向不對付。自打他為曉萬山等人求情,被發落西關坐了多年冷板凳,與京城朝堂更加斷卻瓜葛,而今千裡迢迢送嫁愛女,竟是尚與高無咎之子,這可不叫人咄咄稱奇麼。
陳笠苦笑:“沒辦法,窮啊。西境這些年,名義上駐軍百萬,屯田自給,可出了西關就是黃沙萬裡,土裡刨食根本想都不要想。他要養兵,沒錢沒糧的能如何?與高家結親,每年的軍糧從子粒田裡出,也算是飲鴆止渴了。”
滄浪眉心微動,唏噓道:“這算是,鬻女求糧嗎?”
“也不盡然。”陳笠此人植操穩重,比起滄浪其實更像是胡靜齋的學生。他淺啜杯中酒,抬眸淡道:“將軍戰無不克,可這郎情妾意的事,他管不了。”
滄浪愣了愣,驀地領會一笑,仰脖將杯中酒幹盡:“既然是落花逐流水,流水也關情的好事,老師何必非要為難一對小兒女?”
陳笠搖頭,說:“高無咎不只打算用軍糧拉攏定西,他還預備舉薦王正宣之子王朗為閩州衛指揮僉事,主領南洋水師。這次也跟著送親的隊伍入了京城。”
滄浪擰眉:“朗小子年紀輕輕,吃慣了離石的沙土,何曾受過海上顛簸,高無咎此舉,怕不是要一邊鉗制王家軍,一邊又借聯姻,趁勢拿捏海防之權。一箭雙雕,他當真好謀算。”
陳笠暗中欽佩,道:“所以夫子才說,這樁婚事萬萬成不得。更何況,縣主傾心那人不是別個,是高無咎的二子,高諍。”
聽聞這個名字,滄浪斟酒的動作一顫,“高諍,他不是有斷……”
酒液濺出杯口,在案上洇開淡淡的水漬,滄浪扥壺而嘆:“造孽啊。”
得知將軍愛女的傾心之人是高諍以後,滄浪的興致便不高,他一盞接一盞飲著酒,很快至於微醺。
陳笠不言政事時就是截實心的山藥,勸也不曉得如何勸,半天幹巴巴地道:“聽說師兄這些天還在兗王府住著,起居只怕多有不便,不如我替你在京帽衚衕尋一處僻靜點的院——王爺!”
封璘不知何時站定兩人身後,眉眼沉沉。
陳笠掀袍下拜:“下官見過王爺。”
封璘半刻不叫人起來,緩緩俯首,陰影自上而下地拘囿著陳笠。他不出聲,但那股於平靜中降下的無形威勢,卻壓得陳笠抬不起頭,跪著,哪也去不了。
“不必。”
正當陳大人潤濕了略微幹涸的唇縫,試圖說點什麼打破空氣中的堅冰時,只聽頂上硬梆梆地砸下了兩個字。
“……啊?”
封璘就像只被冒犯到的狼崽,不憚以最直截了當的方式警告對手以及捍衛領地。他將喝醉的滄浪攬入懷中,從頭到腳遮擋嚴實,向著地上懂也不懂的陳笠,言語冷峭。
“先生在王府三年,起居自便,不必大人操這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