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靜,一整山的死靜,鞦韆頃在颯颯的風絲裡聽清了抬手撩動水花的聲音,跟著,那隻手搭上他肩,滾燙的鼻息噴灑在頸側。
“先生,是想趕我走嗎?”
“我不是......”解釋的話被堵在嗓子眼,鞦韆頃在不著一物的相貼中很快察覺了身後人的異樣,“阿璘你?”
手像遊魚似的滑到空無一物的脖頸,聲音忽地低沉,“我送先生的東西呢?”
鞦韆頃無暇思考他說的東西是指什麼,又驚又惱地叱道:“孽徒,你在做什麼!”
手指頓了有頃,突然加重力道,按住一點輕攏慢撚,亟不可待地要將僭越二字做到極致。
麻勁兒瞬間躥上脊柱,鞦韆頃幾次張口,都被急促的喘息打亂。向來乖馴的徒兒撕掉偽裝只在眨眼間,這場遽來的變化比天地玄黃加在一起都難參透。
“你先放開,聽我說!”身子軟了,起了汗,為了掩飾流失的底氣,鞦韆頃調門陡然拔高。
但於事無補,反而更像是種激勵。那雙被酒氣燻到微裂的唇遊弋在後頸,冷不丁咬下去,唇齒口舌皆自不遺餘力。
“先生當年救我,是因為一個‘愧’字。”
不知過去多久,封璘鬆了口,一掠即走的舌尖又涼又滑,與某處火燎般的硬形成奇異的對比。
“先生今日保我,卻是因為一個‘情’字。”
接下來每個字,他都恨不能銜在齒間咬碎:“對曉萬山的情。”
鞦韆頃驚呆了。
半柱香前,書房,相偕多年的摯友第一次針鋒相對,曉萬山琴也不彈了,攥拳把琴面砸出顫音。
“頃弟你糊塗!四皇子當年因何被發落的關外,你都忘了不成?天底下善行千萬,何苦要做養虎自齧的蠢事!”
鞦韆頃臨窗而立,臉容半回:“關外的小狼牙齒鋒利,但亦懂忠心。”
“忠心?”曉萬山氣笑了,“已是被厭棄的皇子,要來忠心有何用?何況他得以重返中土,背後究竟誰人作保還待推敲,萬一被聖人知曉此事,單是窩藏這一項罪名,足可令書院上下滿門遭殃!”
“不會,不會有那一天。”
鞦韆頃照例一身天青色長袍筆直而下,不起多餘波瀾,手中摺扇卻悄然捏緊,“過了今夜,阿璘就滿十六歲,束發從軍正當其時。起初我打算讓他留在兄長身邊,做個近衛護你安好。只是眼下穩妥起見,唯有將他送往離石要塞,投入王正宣麾下。”
頓了頓,“我知兄長仍有鴻鵠之志,只是重返朝堂的路不好走。聖人年事已高,東宮尚無主見,阿璘即便不受寵,亦是個不受寵的皇子。”
曉萬山震驚:“頃弟,你怎麼敢?”
鞦韆頃狠狠心,道:“大道至簡,不破不立,只要阿璘有了軍功傍身,便是坐不得儲君之位,大晏仍會有他的一席之地。三年前劉韜之死,兄長保全了他,投桃報李,他也該做你手裡最鋒利的一把刀。”
眼一晃,鞦韆頃被翻轉身,重重地抵在石壁上。
封璘眶底蔓開血絲,澄明的一池水於他已是滿眼泥淖,他在陷落、在崩潰,死死囚住鞦韆頃的手勢既像呼救,又彷彿同歸於盡前的癲狂。
“原來我在你眼裡,進也好退也好,都不過是曉萬山向上的一塊墊腳石。
從前你護我,不是真的信我,只是為了給曉萬山博一個好名聲。
先生要我作刀,何必用顆真心來淬煉啊?”
鞦韆頃再多的解釋都被封璘撕咬碎了堵回去,唇舌交錯間恩義成灰燼,有的只是憎惡,和憎惡也不能盡抹的依戀。
猝然間火光大起。
鞦韆頃被這個吻奪走了幾乎大半意識,迷濛中只聞有人高聲喊:“都指揮使司受命查案。今有曉萬山等講學松江,遙執朝政,曾以逆詩訾議聖譽,又結權要互相引重,略無忌憚。經我等徹查,松江黨徒欲令朝廷黜陟予奪之權歸其操縱,用意不淺。官差已經包圍書院內外,受降者不殺。”
發案的源頭在逆詩,而非皇子負罪折返,而前來抓捕的官差,正是剛被開罪到底的浙江都司左安玉手下。
至於臨安巷沽酒,牽連帶引的怕不只有二壇酒。
只鱗片爪連成一線,鞦韆頃憤而想抽身,但緊密如織的雨絲並那人呼吸間的勾纏,卻令他無處可去。
這一個老霖霏霏的春三月就此風雨不歇,逆詩案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