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懷寧朝前方看去,見那小內宦身上血跡斑駁,當即便吩咐安和:“把他帶去太醫院上些藥吧。”
一個小小的內宦而已,溫懷寧並未放在心上,只是隨口吩咐了一句,亓官淵聽到這句吩咐,詫異地抬頭看去,可惜等他看過去的時候,簾子已經落下,沒能見到太子殿下的尊容。
亓官淵看著太子的轎輦消失在拐角處,才從地上爬起來,在安和的攙扶下前去太醫院。
安和見他後背血肉模糊,倒吸一口涼氣問:“捱了多少鞭?”
亓官淵如實回答:“一百。”
旁人挨一百遍,別說走出刑房了,就連在地上爬的力氣都沒有,大多都是直接暈死過去,可眼前這人還能自己走回宮,堅持到宮內才倒下,並且直至現在都還意識清醒,實在太能扛了。
安和佩服到不行,問:“你多大年紀?”
亓官淵不卑不亢,張開兩片發白的唇回答:“年十五。”
宮裡的宦官許多都是從小就進宮的,運氣好的能被分配到司禮監或者禦馬監,這兩個地方最吃香也最有前途,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福如海,乃宦官之首,能代皇帝批閱奏章,朝中大臣都得給他幾分薄面,有些沒出息的官員見了福如海還會跪下磕頭,恭恭敬敬地叫一聲“督公”。
亓官淵運氣沒那麼好,被分配到了內官監,幹著最苦最累的活,進宮數年也就混了個少監,時不時還會被拉出來擔罪,雖說也能撈些油水,不過跟受的皮肉之苦比起來,那點油水還不夠喝藥的。
安和把亓官淵送到太醫院便走了。
因為是太子吩咐的,所以太醫院不敢怠慢,幫亓官淵用了最好的藥。
溫懷寧回到東宮,吃了些齋飯,再前去文華殿聽太傅講經史子集。
“改日再講吧,殿下七日後還得主持祈雨法會,這幾日就好生歇著。”賀太傅合上書,親自為太子倒了杯熱茶。
溫懷寧端坐在小幾旁,略帶稚氣的眉眼間滿是化不開的憂愁,連額心那點硃砂痣看著都多了幾分憂思,見到太傅後更是不加掩飾,直言道:“先生,我只要想起天下百姓正在受苦便寢食難安,這一場浩劫何時才能平安度過?我該怎麼做才好?”
賀正廷像從前那樣撫摸太子的發頂,眼中全是慈愛:“祈雨就是你該做的事情,你千萬不能出錯,皇上在舞雩臺上那一摔,引得民心動蕩,朝臣非議,都道是皇上失德,你可不能再出差池。”
溫懷寧用力點頭:“嗯。”
七日後,滿朝文武來到法壇之下,法壇之上有一方高臺,能容一人站在上面,此為舞雩臺。
大臣們分兩列而跪,中間留出一條道,鋪設紅色錦毯,其他雜吏全部瑟縮著身子跪在邊邊角角。
大祭司手持引磬為太子開路,一步步登上天壇。
百官無一人敢抬頭,大家都虔誠地跪著。
亓官淵在一堆雜吏中並不起眼,他悄悄抬起頭,看到了讓他餘生難忘的一幕。
太子殿下穿著金絲滿繡的道袍,金冠束發,面如白玉,額間一點硃砂像是恰當好處的點綴,豔而不妖,清而不俗,手拿金色引磬站上舞雩臺時,如神祇降世。
隨著鼓樂之聲響起,太子在舞雩臺上揮袖踏步,口中念念有詞:“鼓聲陣陣催雷動,樂音悠悠引龍騰,願得蒼天垂憫意,潤我蒼生五穀和。”
清冽的聲音在法壇上響起,眾人內心都平和了下來。
亓官淵失神地望著,直到被旁邊的小內宦提醒才重新低下頭,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在他腦海裡不停浮現。
舞雩臺上華裳舞,不似人間凡塵客,雲袖翩躚喚風雨,天地共奏祈甘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