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翦看著藍荊安做出請的手勢,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坐到了她的對面。藍荊安率先開了口:“肖將軍既然引了鮑子的那兩句: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那我倒要問一問將軍這忠義二字何解?”
肖翦聽她想要論忠義,更不怕她。他自覺佔理,當然要和她辯上一辯。肖翦沉聲道:“盡國為之大忠,成民為之大義。”
藍荊安點點頭:“這話沒錯。那我再問你,君為先還是民為先?”
肖翦不知道她在兜什麼圈子,如實答到:“自然是民為先。”
藍荊安朗聲道:“將軍也說了,民為先。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今天下危矣,只念保國,而枉顧天下,豈不稱愚?保國者,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縱匹夫之賤,與有責焉!”
藍荊安這話說的響亮,震得肖翦愣在那裡好半天才介面:“伯夷叔齊,不食周慄,求仁得仁。我今欲效之,何錯之有?”
藍荊安簡直都要被氣笑了。這個榆木腦袋雖然執著,但也知道自己不佔理,倒改換了方向。好,那她就給他上上這仁德一課。
藍荊安毫不遲疑的開口說:“孟子曾曰: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就連孟子這般聖人都認為商紂無德,其罪當誅。周武王順乎天而應乎人,取天下自是應當。伯夷叔齊未投明主,未為天下盡心。你覺得他們當得起仁德二字麼?”
“鮑子那兩句詩後面還有兩句呢: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明主在前,才值下士投軀身死以報。將軍倒說說宇文一氏可算明主?若當年綏帝賢德,何故無辜入侵他國?又為何放任南方水患橫生,官逼民反?更如何能棄西北百萬軍民於不顧,做下誅殺定遠侯府九族之事,以致西北淪陷,生靈塗炭?”
“這些年來,百姓過的什麼日子,只要將軍睜眼看看,還能不明麼?再說現在永華城那人,若是待下真心實意,如何連肖蒙將軍都順了乾軍?將軍且想想,你的嫡親兄弟,你的妻子親眷,你的近朋下屬,一個個都投了乾軍,難道他們都不明事理麼?若他們有錯,那為何只見大雍投乾軍之人,卻不見乾軍投大雍之人?”
藍荊安這大段話說出來,肖翦徹底無言了,蹙著眉,幾次想張口想反駁,卻始終無從駁起。
藍荊安停了一下,見他無話可說,歇口氣,繼續對肖翦講:“再說了,伯夷叔齊二人自表其心,可沒硬拉旁人陪葬。肖將軍,我且問你一句,你可曾想過,你的一句求仁得仁是拿多少無辜百姓的性命換來的?!”
“你久居幷州,必然知道你抽調的這十數萬幷州軍意味著什麼。這些人的背後是五六十萬的老幼。壯者被你強徵,只得老弱下地耕田,此時秋收將盡,若是不能儘快遣了壯者回鄉,你讓剩下那五六十萬無辜百姓,來年又要如何過日子?”
“且不說這十數萬人戰鬥力如何,若是乾軍和幷州軍真在晉陽城來上一場惡戰,你覺得不死上幾萬人甚至上十萬人可能麼?這些人難道就活該因為你的一句求仁得仁而喪命麼?你是否問過他們一次這是不是他們所求的仁德?!”
說到最後一句,藍荊安也是義憤填胸,忍不住狠拍了一下書案。隨著書案上的茶盞輕顫,肖翦的心也跟著抖了一下。他雖然沒接話,但臉上頑固的表情已經皸裂開來,眼前坐著的這人,此時已然完全顯露神女之相,真正的悲憫懷仁才令她如此霸氣,他的抵抗在她的面前竟然顯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擊!
藍荊安覺得自己剛才有些過於激動了,又放軟了語氣:“我知將軍是實在人,是個好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義,但不代表自己所信奉的就一定是正確的。要承認自己曾堅信的東西亦會謬誤,確實令人難以接受。這種感覺,當初我亦曾身受。肖將軍不過是和當初的我一樣,沒轉過這個彎兒而已。”
“當年我能想明白,我相信以將軍的聰明才智,今日亦能想得清楚。而且我敬重將軍人品,將軍必會把幷州軍民放在第一。同樣,不僅是我,乾軍眾人亦敬重將軍為人。要不然乾軍也不會對晉陽城圍而不攻,我也沒必要以身犯險,費盡力氣親自來請將軍你。”
“肖蒙將軍更是盼著能和你兄弟二人齊手抵禦外族,讓匈奴鮮卑不再騷擾北地,還北地之境一個真正安寧。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還望肖將軍三思。”
這話說完,藍荊安也不再對肖翦講了。只是靜靜望著認真思考的肖翦。
此時碧鸞已經出了房間,但肖翦卻並未察覺。直到碧鸞將新燒的茶,端了一杯放在肖翦面前,肖翦才順嘴道了一句謝。說完,肖翦自己都愣了一下。碧鸞倒是溫和衝他笑笑,退到一邊去了。
藍荊安端坐著身子,安靜的等候著肖翦。站在肖翦身後的碧鸞,拿眼睛向藍荊安詢問,是否要上最後一步。藍荊安極其輕微的搖搖頭,她知道,現在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藍荊安和肖翦兩人坐在案前,誰都不再開口。碧鸞站的腳都要麻了,總算聽到肖翦再次出聲:“大司命,肖某可否再問一個問題?”
藍荊安聽到他恭謹的態度,就知道事成了。真誠的說:“肖將軍請講。”
肖翦沉吟一下,問到:“大司命和元帥若得了這天下,將何以為業?”
這話明顯是逾舉了,碧鸞忍不住皺了皺眉。但藍荊安卻依舊好聲好氣:“只有四句:為天下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她的聲音雖然並不算很大,但字字擲地有聲。肖翦聽完藍荊安的話,心裡直嘆:罷,罷,想我肖翦一生再有原則,又怎能犟過天命所歸之人!
肖翦起身後撤三步,跪倒在地,對著藍荊安鄭重行稽首大禮,口稱:“罪人肖翦,因一人之昧,累幷州百姓。今始識過,不敢祈大司命原宥,只望助大司命一臂之力,以還幷州軍民安定。翦願自此跟隨乾軍,但憑大司命吩咐。”
肖翦這話一出,藍荊安的心也大定了。她起了身,繞過書案,親自扶了肖翦起來。笑著對肖翦說:“肖將軍識大體,明大義。忠於幷州,盡心於天下百姓。無論是乾軍還是幷州幾十萬軍民都會對你感激不盡的。”
兩人又說了幾句,藍荊安才讓碧鸞將門外之人都叫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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