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緒以灼不曾經歷過心魔劫,也未曾進入過他人的心魔幻境。
第一回進去時感受極其詭異,彷彿在意識混沌間穿過一條漆黑無光的漫長隧道,若是心智不堅之人貿然動用秘法試圖進入心魔幻境,光是在第一步就會迷失其中。
緒以灼保有理智,但不足以在扭曲了時間的環境下察覺究竟過去了多久,她心緒平和地“走”了許久,直到眼前亮起白光。
心魔幻境力求令人沉淪其中,陷入無盡噩夢或美夢永不得出,緒以灼在進來前就猜測過自己會看到方閱與母親相伴的場景,還是在觀星閣地牢被囚的往事,但是出現在眼前的卻與她先前想象截然不同。
緒以灼出現在一條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這條長街她不久前才走過,是以還有印象,正是麗京可直達皇城的朱雀大道。緒以灼茫然四顧,直到在往來人群裡看見方閱,她稍亂的心緒才安定下來。
大衍財富最後彙於麗京,作為其主道的朱雀大道繁華熱鬧無比,人流往來細密如織,走動時難免與身邊人捱到蹭到,但緒以灼一路碰到的每一個人,都被她直直穿了過去。
對於朱雀大道的行人而言,緒以灼就如同空氣,或者說此間唯有她與方閱才是真實,其餘都是虛幻。
真實之一的方閱同樣看不到緒以灼。
緒以灼不遠不近地綴在他身後,聽見方閱沿途一直在問路,眉眼間滿懷期待,期待中又隱含憂愁,到底是近鄉情怯了。
他來到東大陸後便直奔兒時所居的方府,但與記憶中大不相同的宅邸已然換了一個主人,詢問如今的主家後才知他那娶了相府嫡女的父親一路高升,早幾十年前就搬去了住著京中諸多達官顯貴的平興坊。緒以灼跟在方閱身後看他一路打聽,一直來到如今的方家宅邸。
方閱在方府大門前徘徊片刻,頂著門房打量的目光,最後還是沒有進去。
修士多的是在凡人面前隱匿身形的法子,方閱到底是不想同方家有過多牽扯,只想知曉他娘親的下落,無論是生是死。他潛進方府,找到記憶裡的故人,但他們沒一人聽方閱告知身份道明來意後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方閱登時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直到後續會如何發展的緒以灼嘆了一口氣。
果不其然,沒多久方閱就知道母親早已亡故,從故人們怪異的態度裡方閱敏銳意識到其中大有玄機,幾番深究之下,才知竟是在他離開東大陸不久,被方大人送禮無數才終於請到府中做客的國師偶然瞧見他娘親,一眼看出娘親是罕見的玄陰體質,便向方大人要人,而方大人為了自己的錦繡前程,即使知道被送進觀星閣的那些人都是什麼下場,還是毫不猶豫就上趕著將人送了出去。
查出這些陰私的瞬間,方閱大腦轟隆一聲,眼前漆黑一片,不斷地想要麻痺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為什麼在他離開後會發生這些事?!
如果他沒有走就好了,他是娘親唯一的依靠,是天底下唯一會保護娘親的人,即使當時和娘親一起死了,也好過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娘親被人吸盡全身精血死去。
緒以灼抬起頭,看見天色極具暗沉下來。烏雲罩頂,電光暗藏,這是天道對方閱瞬間爆發出的靈力的警告。
方閱好似一無所覺。
在這心魔幻境重現的場景裡,他亦做出了和以往一模一樣的事。方閱提著一把劍,殺進了方大人房中。
方閱不敢去想象娘親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是多麼的痛苦,他也曾跟著師門誅殺魔修,見過那些被魔修吸食成幹屍的可憐人,屍身好似一把覆著一層幹癟面板的枯骨。而今年已經七十多歲的方大人,卻身形富態,滿臉堆肉,癱倒在地的時候像是一頭死豬。
“你……你是什麼人?”方大人一臉驚懼,死死抓著身邊同樣驚恐無比的大夫人的手,“麗京有國師大人坐鎮,你可不要亂來!”
方閱從來不知道他喉嚨裡也能發出那樣古怪的笑聲:“你竟是認不出我了?”
方閱知曉自己生得和娘親很像,愈是長大愈是相像,照鏡子的時候他時常會恍惚,將銅鏡中那個模糊的身影看作魂牽夢繞的親人。
對著這樣一張臉,方大人竟是沒有認出來。
世上怎會這樣的無情無義之徒?愛慕娘親的好顏色便將她強行從老夫人那兒要來收作通房婢女,為了討好下嫁的正妻以謀前程便將為他育有一子的女子棄之如敝屐。方閱恨磋磨娘親的大夫人,恨落進下石的方家下人,但他最恨的還是身為他生父的方大人。
娘親不求名分,不求富貴,只想帶著他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方大人隨手便可以實現這個卑微至此的願望,可他卻從沒想去做。明明只要他放低身段哄哄大夫人,大夫人自持身份也不會再與娘親計較,明明他也可以將賣身契還個娘親,放娘親自由,偌大彷彿哪缺一個婢女?可方大人不願意善待他眼中的所有物,不會為其低頭,也不願放其離開。
現在,他竟是連那個硬生生被他害死的女子都忘了。
“國師該死,你更該死?”方閱眼眸猩紅,血絲遍佈,已然怒極之下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抬手一劍斬下方大人一隻手,正是他抓著大夫人的那一隻。大夫人看見落在身上的斷手,尖叫一聲昏死過去。
方大人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
方閱的目光冷漠殘酷無比,他冷聲道:“你如今的痛苦,哪及得上我娘親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