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我是什麼人?
從很小的時候起,這個問題就反複出現在明月心裡。
“明月小姐是梁家的大小姐。”梁家的家僕總是這樣向旁人介紹梁明月,語氣裡帶著一絲聽者難以察覺的不自然。
梁明月雖然是梁家現任家主的第一個孩子,但她的母親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妾室,還是一個重病纏身的凡人,本該被一同忽視的梁明月,卻因為自己的驚才絕豔成為了梁家當之無愧的大小姐。
在嫡庶有別這一觀念根深蒂固的玉塵府梁家,梁明月打破了過往的所有規矩。
“明月姐姐。”於望舒像一條小尾巴,總是綴在她的身後,拉著她的衣角害羞地喚她,不敢抬頭。
四季溫暖如春的旭城,不像是一年裡有一小半時間都是冬天的玉塵府,在旭城生長的女孩,也不同於梁明月先前見過的人。
小小的於望舒,對家世、嫡庶、天資這些複雜的事還半知半解,她眼裡的梁明月,只是一個對她十分照顧的大姐姐。
“明月是孃的小月亮,是娘最愛的人。”她的娘親總是懷抱著她,在她的耳邊輕聲敘說來自母親的愛意。
她的愛,毫無保留,全心全意。
明月有時候會想,娘親,你又是什麼人呢?我看不懂我自己,也看不懂你。
旁人都說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女子,不僅連修煉都做不到,在凡人當中她的身體也算得上很不好。她姓柳,但極少有人稱她柳姨娘,他們都說這是大小姐的娘親。
梁明月的母親,好像是她這平凡的一生唯一值得稱道的成就。
可是與她朝夕相伴的梁明月,總是撲在母親懷裡的梁明月,卻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她的娘親沒有看上去那麼普通。
娘親自始自終都不愛她的父親,不在乎梁家,也未將下人的怠慢放在眼中。她不是沒有見識的,一生被困於父權夫權之下的可憐女人,她的目光總是望向很遙遠的地方,可是她又將自己關在了窄小的院子裡,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慢慢老去。
明月覺得,她的娘親不應該在這裡。
可是娘親撫著她的頭發,低聲說:“娘是無處可去的人。”
她臥於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的時候,握住明月的手悲傷地說:“我曾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只是流連世間的一縷孤魂,明月,是你讓娘覺得自己還活著。”
她望著窗外搖曳的魂鈴,喃喃詢問:“我應該死在這裡嗎?”
娘親是在向誰尋求一個答案?很多年裡,明月都沒有弄懂。
在娘親死後,明月對自身的疑惑每一日都在加深,好像有什麼聯系隨著娘親的死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她總覺得自己不該是此間之人,她不該降生在這裡,她更不該留在這裡。
一座月下的孤城,自彷彿被鮮血浸染的土地上拔地而起,時常入她夢中。
明月不知道那是哪兒,只知道夢中的城池在呼喚著她,呼喚著她到那裡去。
還有簷下搖晃的魂鈴,活人是不該聽見魂鈴的鈴聲的,但是明月聽見了,鈴聲捎了遠方模糊的低語,她沒能聽清。
這些聲音或響起在她的耳畔,或來到她的夢中,無論是在北域還是南境,都不曾斷絕。
明月刻意讓自己不去想自己的夢境,不去注意這些聲音。
她雖然不知道那座孤城是什麼,但是提起赤色的土壤,任何人都會聯想到赤地,那是人不該涉足的禁區。
但是有一日,於望舒指著她帶到旭城的魂鈴,疑惑地說:“明月姐姐,那串從來不響的鈴鐺剛剛好像響了一下。”
明月一時間心中驚駭無比,但是於望舒之後再也沒有聽到魂鈴作響,她便認為是於望舒誤將其他聲音當成了魂鈴的。
可是又有一日,她的貼身侍女不確定道:“明月小姐,我剛剛怎麼好像聽見魂鈴響了?”
一次或許是巧合,但是相同的事情發生第二次,明月就不會自欺欺人地將它也視作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