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齊筱筱生於徐鐵村,村子的名字有些怪異,光看這名字完全想不出它和村裡人有什麼關系。徐鐵村的人大多姓齊,也沒有人幹鐵匠這一行當。
齊筱筱的名字是母親拜託村裡唯一一位讀書人給她起的。和村裡絕大多數的孩子一樣,齊筱筱沒能讀書,她這輩子唯一會寫的字,就是自己的名字。
徐鐵村的村民並不富裕,靠山吃山,全憑山貨謀生。村裡頭也有精明的人,攀附上了外地前來採購山貨的大老闆,再過幾日就能跟著大老闆搬到鎮子裡去了。
那位精明的村民自然要拖家帶口一起走,他有一個女兒,正是齊筱筱最好的玩伴。朋友的走讓齊筱筱格外不捨,但她知道自己的朋友是要離開去過好日子,所以把難過全部埋在心裡,絕不說出什麼喪氣話來讓朋友不高興。
朋友水萍離開的那天,齊筱筱與她手拉著手,依依不捨地送著她上了馬車。水萍的父親說以後若是有了空閑,就帶著水萍回來看看。但齊筱筱看著他們一家人臉上的喜色,和那輛能讓村裡所有人羨慕的馬車,知道也許這輩子她也不能再見到她的朋友。
許多年過去,水萍果然沒有回來。齊筱筱已經很少想起兒時的玩伴,光是生活中的瑣事便讓她費盡了心力。母親去世的那日,她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堅持下去,母親已經是她最後的親人,相依為命的生活固然艱苦,卻也好過獨活在這世上。
齊筱筱困苦而麻木地過著一日日,有一日她提著剛洗好的衣裳從村外的小溪回來,還沒走到村裡,就聽到成片的議論聲和驚嘆聲。
齊筱筱認識村裡的每一個人,她看著許多張熟悉的面孔齊齊往一個方向走去,有如一潭死水的心也由於好奇掀起了幾許波瀾。但齊筱筱沒準備去湊這個熱鬧,一個舉目無親的柔弱女子,很早就學會了低調。
但那些人行走的方向,與去往她家的方向竟是一致的。
齊筱筱一怔,便隨著人群往前走。有走在前面的人偶爾回頭瞧見了她,立時停下腳步,抬高了聲音道:“筱筱,水萍回來找你哩!”
周邊人一下子注意到了她,齊刷刷地看過來。
齊筱筱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了熱鬧的一部分。
她被人簇擁著往家走去,彷彿踩在雲端,每一步都走得輕飄飄的。齊筱筱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不然怎麼會聽見夢裡才有的話呢?
他們在說什麼,水萍回來了?
齊筱筱不敢置信,直到在家門外看見那個等待她的身影。
有十年不見,水萍早就不是過去的模樣,但身上仍有齊筱筱記憶中那個女孩的影子。她穿著村裡頭沒有女孩穿過的好衣裳,站立時的體態也與她們這些鄉野間長大的村婦不同,齊筱筱一時間竟是不敢靠近。
還是有人先喊道:“水萍你瞧,筱筱回來了!”
水萍回頭看去,瞧見她後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來。
彷彿她們是不曾分離過的好姐妹,水萍親暱地拉著她的手:“筱筱,我回來了。”
水萍此番回到徐鐵村,要在村子裡頭住幾天,林家是徐鐵村的外姓人家,沒什麼祖業,走的時候也輕松,屋子和田地直接賣給了鄰居。水萍在村子裡沒有住處,她開口後,齊筱筱沒有猶豫就借了自己的屋子。
當夜她們睡在同一張榻上,說是夜談,但基本是水萍在講,齊筱筱只負責傾聽。小時候覺得徐鐵村哪哪兒都有新鮮玩意兒,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習以為常,長大後的齊筱筱,覺得生活中只有疲憊與無趣。
齊筱筱白日到底勞累了一天,很快便昏昏欲睡,連水萍的聲音也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好像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迷迷糊糊間,水萍冷不丁問道:“筱筱,我記得你的生辰八字似乎極為特殊?”
齊筱筱實在是困極了,也不確定自己剛剛是否聽錯了什麼,下意識含糊答道:“我出生在極陰之時……”
她說完這句話便徹底沉入夢鄉。
次日醒來,齊筱筱隱約記得昨夜她們似乎有過這樣一段奇怪的對話,然而水萍一切如常,齊筱筱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困過頭記錯了。
水萍在徐鐵村住了三日,有時候齊筱筱會恍惚地以為她還在過去,那時水萍未走,她也沒有這麼多煩愁。當水萍告訴她自己離家多日是時候回去的時候,齊筱筱覺得這場幻夢就如同一個脆弱的氣泡,輕輕一指頭就能將氣泡戳破,簡單一句話就能讓一場夢醒來。
與以往一樣,齊筱筱不將自己的難過表現在臉上。
但在水萍就要離開的時候,水萍忽然問她:“筱筱,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徐鐵村?”
齊筱筱怔了怔,低聲道:“我哪走得了呢。”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齊筱筱在徐鐵村的生活雖然艱苦,但好歹能活下去,若是去了陌生的地方,她既無依靠,又無手藝,該如何安身?